魏王、晉王一齊大叫:“父皇,萬萬不可!”
李泰一臉惶恐,緊緊抱着李二大腿:“兒臣若參豫朝政,外間必有謠言誹謗兒臣覬覦儲君之位,太子哥哥仁厚,對兒臣素來關愛有加,咱們手足之間情深義厚,豈能因此使得兄弟情誼沾染瑕疵?”
言辭懇切,誠惶誠恐。
李治亦哭泣道:“兒臣年幼,觀政兵部之時尚不能熟稔處置,每每遇到難題都要請教越國公,如何處置得了中樞大事?心中惶恐至極,不敢從命。”
一衆大臣:“……”
嘿!好傢伙,天家骨肉彼此之間居然這般相親相愛?聞聽陛下有利用他們給太子施壓之意圖,立即予以拒絕表明立場,表達了對太子的認可與忠誠,更闡述了自己不願爭儲之態度……
自古以來,皇權醉人,爲了爭奪這天下至尊之權多少兄弟鬩牆、多少父子反目,每一次皇權更迭幾乎都伴隨着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血雨腥風,親情、倫理在這等至尊權力面前轟然崩塌、不堪一擊,將人性之醜陋彰顯得淋漓盡致。
然而時至今日,在李二陛下易儲之心已經明確的情況下,諸位皇子非但沒有紅着眼睛一擁而上,反而如此謙虛謹慎,唯恐因爲儲位而壞了兄弟情誼……果真乃是千古奇聞。
最關鍵的是,這兩位皇子言辭灼灼、情真意切,完全沒有做作假裝之痕跡,言辭神態都可看出實乃發自肺腑,殊爲難得……
李二陛下也有些懵。
之前你們兩個可不是這樣的,一個個對儲君之位垂涎三尺,都說自己做太子遠比性格軟弱的兄長會表現得更好……怎地經歷一場兵變,忽然之間就將手足情深、兄友弟恭超越了儲君之高度?
身爲一個父親,陡然見到自己的兒子們居然能夠在儲君大位面前這般謙虛禮讓,將手足情義放在最高,心中欣慰自是在所難免。
當然,若兩人此番表現是在東征之前,他樂見其成,爲了骨肉親情甘願放棄未來皇位,足以說明他這個父親是何等稱職,這可是比征服一國之領土更爲輝煌之能力。
但現在東宮勢大,易儲已經不僅僅是他覺得太子不稱職的原因了,想要皇權穩固,不至於重現“玄武門之變”兄弟鬩牆、父子反目的舊事,易儲已然刻不容緩。
深吸一口氣,臉上笑容不變,欣然頷首道:“難得你們兄弟這般顧念手足親情,朕心甚慰啊!既然如此,那你們便先行退下,稍後朕再與你們一敘別情,縱享天倫。”
“喏!”
兩位殿下起身,抹了抹鼻涕眼淚,先向李二陛下施禮,然後轉身向殿內大臣們躬身施禮,一前一後退去殿外。
包括太子在內的大臣們齊齊起身還禮,目送二王……
……
茶水換了一輪,李二陛下道:“關隴之事,暫且擱在一邊,最重要是重建長安,以及救助、撫卹關中受災之百姓。但之前外敵入寇,安西軍以及右屯衛誓死決戰,先後擊潰吐谷渾、大食人,力保寸土不失,當論功行賞。”
羣臣盡皆愕然,這兩場仗打得確實漂亮至極,以最小之代價兩度重創強敵,論功行賞自是應當。
但這兩場仗的參預者皆是房俊,更是在房俊指揮之下,論功行賞的話自然房俊首當其衝,但如此一來豈不是愈發助漲東宮之權勢、實力?
衆所周知,如今東宮實力強橫,想要易儲就必須剪除東宮羽翼,否則必遭反噬。而東宮最大的“羽翼”便是房俊、李靖這二人,前者更是東宮砥柱,封賞房俊的話與陛下易儲之策略相違背啊……
李勣垂頭坐在李二陛下左手邊,自入殿之後一言未發,此刻聽聞李二陛下之言,也僅只是眉頭跳了一下,依舊沉默。
蕭瑀、岑文本、馬周、李道宗等人紛紛蹙眉。
太子則露出愕然神情……
率先出聲的,乃是侍中劉洎:“陛下所言甚是,臣以爲這兩場仗當中越國公居功至偉、功在社稷。陛下有所不知的,當初強敵入入寇之消息傳至長安,朝廷上下一片失聲,驚慌失措,太子殿下問計於滿朝武將,無人敢於出征,無奈之下越國公率領半支右屯衛誓死出征,先戰吐谷渾、再戰突厥、最後於西域打破大食二十萬軍隊,轉戰數千裡,軍威赫赫、抵頂乾坤!臣以爲應當予以嘉獎,以爲楷模。”
衆人詫異的看向劉洎。
明知陛下欲易儲必先剪除東宮羽翼,你居然還在這邊鼓吹房俊的功績,這讓陛下如何下手?簡直就是違逆聖心啊!若是換了旁人,大家或許會覺得此人鐵骨錚錚、不畏皇權,但劉洎此人素來利益爲先、立場不堅,怎會冒着激怒陛下的風險去向東宮示好?
果不其然,待到劉洎話音落下,李二陛下便欣然頷首:“劉侍中所言甚是,深得朕心。”
劉洎便精神一振,續道:“按理說,越國公已然是開國公之爵位,再上一步便是嗣王了,非是皇室未能授予……”
開國公,便已經是異性大臣爵位之頂點,親王、郡王、嗣王等爵非李唐宗室不能授予,那麼房俊此番立下大功,本身不僅有國公之爵,更是兵部尚書、執掌一部,總不能一步登天成爲尚書左、右僕射吧?
弱冠之年,位極人臣,無論對於朝廷還是房俊本身,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諸臣這才發現,即便是李二陛下真心實意的封賞房俊,卻已經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總不能重提當年封建羣臣之舊事,當真將“越國公”的爵位變爲實封,將越地之人口稅賦盡皆封給房俊吧?
那可是連貞觀勳臣都未曾得到的殊榮……
李二陛下神情不變,問道:“侍中有何良策?”
劉洎腰桿挺直,有些心虛的瞥了一言默然不語的房俊,嚥了口唾沫,強撐着按照劇本往下說:“如今四海咸寧、國泰民安,陛下何不集結天下英才,效仿先賢修撰一部集醫、農、工、星等等學科爲一體之鴻篇鉅著?以微臣看,不如就在貞觀書院之內設置館閣,任意調取世間孤本、藏本,此事正好由越國公全權負責,任爲總裁,書院官員許敬宗、褚遂良這等當世大儒從旁協助。待到鉅著編成之時,必定名滿天下、流芳百世。”
偏殿之內一片寂靜,大家都靜靜的看着劉洎表演。
到了這個時候,也都明白了李二陛下的套路:似褒實貶……現在將房俊的功績鼓吹得上天,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是收攏房俊手中的兵權了。
只不過對於殿內大多數文臣來說,這樣一個可以集中國家力量修撰鉅著的機會的確是可遇而不可求,明知這只是李二陛下拋出來用以剪除房俊兵權的條件,卻也難免心懷覬覦。
文人好名,名怎麼來?
一般來說都是平素修德,一輩子光風霽月、學識淵博,深受世人之吹捧,而後載入史冊,百世留名。這種做法看似很容易,但實際操作極難,不僅學識要冠絕天下,更要一輩子保持“有德長者”的正面形象,稍有不慎便會沾染瑕疵,半生努力盡付東流……
而修書自然便是最好的方式,省時省力,且與道德關聯不大,即便爲人處世方面略有瑕疵,也會被一部鴻篇鉅著的光芒所遮掩。
李二陛下環視衆人,問道:“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殿上響起稀稀拉拉幾聲附和,大多是一些官職略低的大臣,幾位大佬都三緘其口,未予表態……
劉洎見到衆人神情,又補充道:“越國公不僅武略超羣、戰功卓著,更是大唐第一才子,詩詞雙絕舉世無雙,這份文采,誰人能出其右?由他擔任總裁編撰此書,定能勝任。”
衆人不語。
雖然沒人贊成,但也沒人反對……
李二陛下便一錘定音:“既然無人反駁,那麼此事便予以確認,稍後詳細制定方略、計劃,所涉及之衙門務必無條件的予以支持,誰敢從中作梗,朕決不輕饒!”
“陛下聖明!”
羣臣齊聲開口,就連東宮羣臣也不得不隨聲附和。
事實上,面對李二陛下挾數十萬東征大軍回京之威勢,易儲之事早已塵埃落定,誰也不能反抗……
李二陛下顯然心情很好,第一步已經達成,那麼接下來便是第二步,今日趁勢將事情辦妥,免得夜長夢多。
他對羣臣道:“編撰鉅著,干係重大,必然極大的耗費精力,越國公雖然年富力強,卻也不得不謹慎處之、小心應對。故而,兵部尚書之職暫且交予旁人暫代,諸位以爲如何?”
這就是圖窮匕見,誰都看得懂李二陛下的套路,但在李二陛下之威望、聲勢面前,誰敢反對?
當然,也沒人敢贊成,畢竟房俊只是被虢奪兵權,爵位不變、威望更盛,誰敢在這裡公然贊成陛下虢奪其兵權,難免被其懷恨在心。這廝是個十足十的棒槌,最是記仇,指不定哪天在大街上遇見便會上來毆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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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陛下眯着眼,眼神在諸臣面上轉了一圈,最終落在低眉順眼的房俊臉上,心中感慨。
即便自己這個大唐皇帝佔盡聲勢,這些大臣卻依然對房俊心存忌憚,足見如今房俊之威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