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處罰柴哲威的關鍵不在聖心如何,而是在於取捨,於整肅綱紀與收攏人心之間擇選其一。
李承乾決定選後者。
所以也就順水推舟賣了巴陵公主一個情面,對柴哲威此番兵敗之事輕輕放下……
待到巴陵公主感恩戴德離去,房俊也告辭回府,皇后蘇氏這才讓人服侍李承乾沐浴之後更換一套常服,來到後殿花廳一同用膳。
皇后蘇氏纖纖素手給斟滿一杯酒放到面前,李承乾呷了一口,吃了一口菜,有些不滿道:“皇后剛纔那般說話,打得什麼主意?”
之前皇后之言行,好似給房俊“拉皮條”一般,使得他心中不爽,但礙於皇后顏面,這纔不得不敷衍一二,此刻左右無人,遂詢問皇后到底意欲何爲。
長樂與房俊之間的私情已經令他頭痛,還有兕子也對房俊頗具好感,聽聞杜荷時常與城陽打鬧,理由是城陽與房俊暗通款曲……若是再加上一個巴陵,那還了得?
縱然他再是寵幸房俊,也絕不願見到房俊一個人禍害一羣公主,將李唐皇室的名譽踩在腳底下肆意蹂躪……
皇后跪坐在一側,纖細的腰肢筆挺柔順,髮髻如雲宮裝華美,露出一截兒雪白纖長的脖頸,秀眉的笑容有如杜丹染露:“陛下總是這般耿直……如今滿朝文武,最可信任倚重之人唯有越國公。所謂恩出於上無過封賞,可您對越國公又該如何封、如何賞?”
李承乾愣了一下,悶聲不語。
他想說房俊之所以堅定不移的支持他這個曾經瀕臨被廢的太子,並非在意所謂的封賞,否則只需緊跟父皇的步伐,又有什麼賞賜得不到呢?
他與房俊分屬君臣,但志同道合,情誼如山,非是等閒什麼賞賜可以權衡。
但他從小接受儲君教育,明白賞罰分明的道理,不能因爲房俊不需要,他這個皇帝便不封不賞。
可如果當真封賞,又該封賞些什麼?
賞賜金銀財貨,人家房俊早已富甲一方、家資億萬;封官進爵,房俊也已經是國公之爵、太子少傅……能夠拿出來予以封賞房俊的,也就唯有封王一途了,可這如何能夠?
晉王可以將王爵不要錢似的往外撒,甚至許諾將來對有功之臣封建一方、世襲罔替,完全不在意以後因爲遍地封國導致中樞政令不能下達地方,甚至國中之國埋下內亂之隱患,可他李承乾不能那麼幹……
皇后蘇氏美眸盈盈,見李承乾面色變幻,遂輕笑道:“所謂封賞,歸根究底不過是投其所好而已,有人好名,有人好利,有人好權,有人好色,越國公便是後者……當然,這人眼光高着呢,庸脂俗粉他可看不上。”
李承乾吃了口菜,覺得有些食難下嚥。
那廝自然看不上庸脂俗粉,人家喜歡的是公主……
蘇氏續道:“美色如玉,陛下便是成全了他又如何?左右又不是您逼着她們爲了李唐江山做奉獻,郎有情、妾有意,您便權當看不見,寵着越國公也就是了。”
與江山相比,公主又算得了什麼?
自兩漢以降,皇室公主被下嫁番邦蠻夷的還少了?如今只不過是爲了籠絡房俊而投其所好罷了,任其暗通款曲、恣意私情,這可比下嫁和親好多了。
莫說區區幾個公主,古往今來爲了籠絡權臣、鞏固皇權,即便是尊貴如太后、皇后,委身於權臣者亦是不知凡幾……當真到了那一步,她這個一國之母親身上陣亦是毫不遲疑。
李承乾愁眉苦臉,知道皇后所言句句在理,只不過心底還是有些鬱悶,嘆息一聲,喝了口酒。
“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分,隨他去吧。”
……
另一邊,巴陵公主出了承天門,坐着馬車回到府中。
此刻已經到了夤夜,夜黑如墨、無星無月,淅淅瀝瀝的小雨未曾停歇,府邸之中卻依舊一片燈火通明。馬車進了側門,巴陵公主在侍女攙扶之下進了正堂,發現自家郎君與柴哲威都等在這裡……
迎着柴哲威有些眼巴巴的神色,巴陵公主展露一絲笑容,輕聲道:“陛下寬宏,實乃臣子之福也。”
此言一出,便聽得柴哲威長長吐出一口氣,緊繃的面色瞬間緩和下來,起身整理衣冠,衝着太極宮方向一揖及地:“陛下心量寬宏、仁厚如山,微臣豈能不誓死效忠?”
起身之後,又對巴陵公主含笑道:“此番多虧殿下從中奔走,想必有不少小人詆譭攻訐於微臣,連累殿下,微臣惶恐。”
從古至今,“尚公主”都不是一件好事,女強男弱、乾坤倒置,又豈能闔家和睦?尤其漢唐以來,公主們氣焰日盛,不僅恣意摻和朝政動輒引來殺身之禍、滅門之災,更甚者不守婦道、豢養男寵,導致夫家顏面盡失。
不過如今看來,駙馬確實是一個難當的差事,可作爲駙馬的家人,既不用面對公主的頤指氣使,又能享受公主的身份權勢,感覺倒也不錯……
一齊入座,巴陵公主倒也不貪功,笑道:“正如國公您所言那般,今日朝堂之上對於您此番兵敗多有攻訐,大多主張予以嚴懲,肅清綱紀、以儆效尤……不過陛下之所以網開一面,倒不是本宮的面子有多大,而是越國公在朝堂之上駁斥羣臣,認爲對國公您的責罰不宜過於苛責,陛下這才從諫如流。”
柴氏兄弟都有些發愣,互視一眼,不明所以。
柴令武奇道:“房二那廝與兄長不僅素無交情,甚至多有齷蹉,與我也是漸行漸遠、尿不到一個壺裡,怎地卻願意爲了兄長說話?”
他與杜荷曾經都與房俊交好,只不過自當年房俊重傷昏迷,甦醒之後便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不僅與往昔這些至交好友分道揚鑣,甚至忽然開了竅,又是詩詞雙絕書法蓋世,又是鑽營仕途逢迎先帝,從此青雲直上一飛沖天,硬生生得了一個“越國公”的爵位,成爲朝堂之上首屈一指的權臣。
時至今日,他可不敢認爲當年的情分還能殘餘幾分,哪裡能夠當得起房俊在朝堂之上爲他說話?
至於自家兄長,房俊任右屯衛大將軍其間兩人彼此齷蹉、相互看不順眼,恨不能將對方一腳踩死才肯罷休,更無可能爲其分辨……
巴陵公主慢悠悠喝了口茶水,俏臉含笑,略帶矜持,聲音清脆:“郎君不必妄自菲薄,說到底都是一家人,越國公也是當朝駙馬,與咱家再是不和,總歸是比旁人親近得多。”
皇后的話音猶在耳,肯定是因爲房俊顧念親情,這纔在朝堂之上極力爲柴哲威開脫。
簡而言之,今次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正是在於她這個公主的身份,以及房俊的仗義出手……
然而她此言出口,入得柴氏兄弟耳中,這兩兄弟卻皆感到心裡“咯噔”一下。
不約而同的想到房俊“好公主”的名聲……
柴令武想到自家與房俊的交情已經極其單薄,兄長與房俊更是素有積怨,那房俊有什麼理由幫助自家開脫?說不得便是故意示好,打着自家巴陵公主的主意。
柴哲威想的也差不多,瞄一眼端坐的巴陵公主,見其雖然已經與自家兄弟成親多年,但如今也不過雙十年華,肌膚瀅潤白皙,面龐花容月貌,腰如縞素、體態輕盈,正是女人將熟未熟、卻又徹底擺脫青澀的花樣年華。
連他這個大伯都忍不住怦然心動,更遑論有“怪癖”的房俊。
若能投其所好,想必定有不菲之收穫……
輕咳一聲,看了看笑意盈盈的巴陵公主,想了想,緩緩笑道:“房俊這人有些時候的確棒槌,恣意妄爲、桀驁不馴,很是令人頭疼。不過也並非一無是處,起碼顧親情、講義氣,殿下日後有暇不妨多去其府上走動,畢竟與高陽公主乃是姐妹,將這份親情好好維繫,對於殿下、對於咱們柴家,都極爲有利。”
巴陵公主聽着這話,心兒忽地一跳,也不由想起關於房俊的那些流言,心想若是自己時常去其府上走動,若那廝當真對自己起了心思,豈不是羊入虎口?
但她並未懷疑柴哲威的用意,畢竟隨着李承乾坐穩皇位,房俊的地位愈發穩固,權勢日盛,能夠與其保持良好關係,就等於愈發靠近帝國權力中樞,將來肯定獲益良多。
遂微微頷首,面頰微紅,眉眼低垂:“那就依從兄長之言,日後好生走動。”
柴令武張張嘴,欲言又止。
他也不是完全不同政治,明白此番兄長雖然不會被嚴懲,但罪責難逃,自今而後柴家距離中樞勢必越來越遠,若是不能想法設法予以謀劃,數年之後只怕譙國公府就將徹底澹出大唐帝國的權力核心。
眼下既然有着房俊這樣一個通道,萬萬沒有放棄的道理。
可是若任由自家妻子時不時的去房俊府上登門造訪,鬼知道最終會發生什麼?
自己也是功勳之後、七尺男兒,難道就眼睜睜的看着妻子落入魔爪、任憑玩弄?
可若是此時反對,別說巴陵公主不會給他好臉色,便是自家兄長也必定苛責一番,反正不是他媳婦兒,吃不吃虧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從房俊那邊討到好處……
娘咧!
柴令武驟然發現,好像自己根本沒有阻止的理由與道理?
可這是我媳婦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