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盛極必衰,衰極必興,這是千古不移的治理,國家亦是如此……一個國家想要強盛起來,那就必須要制定長遠的戰略,然後堅定不移的施行下去。國家戰略,區分內外,內外有別,又相輔相成,一旦制定,那就不能朝令夕改,否則半途而廢,那是浪費國家資源。”
“依我看,對外的戰略其實很簡單,不能任由那些強大的敵國滿滿的衰弱下去,更不能放任那些弱小的國家一點一點的經營,終至強大起來!動用一切資源,運用一切手段,未雨綢繆,佔據先機,去參與到敵國的內政之中,讓那些強大的分崩離析內亂不休,讓那些弱小的不得不依附於我,全盤掌握!如果真的能做到這些,足以令我大唐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前世的房俊雖然官位不顯,卻也非是吳下阿蒙,兼且信息獲取的方式多種多樣,極具時效性,是以對國內外的形勢瞭如指掌。
老美自打立國之後,便奉行的這種政策,將這一套玩得很溜……
將小國的政治金融牢牢掌握,讓你生則生,讓你死則死,豈敢不以老美馬首是瞻,任憑驅策?
對於超級大國,則聯合被他自己控制的小國進行地緣上的包圍,實施經濟、科技等等全方位的制裁與壓制,不斷的削弱敵國的國力。
這是一條大國稱霸之路……
以目前的大唐來說,完全有實力走這條路。
當然,前提是必須扭轉國人那種國大民驕不將蕞爾小國放在眼裡的自大屬性。自信是好事,但是自負卻極易讓整個國家的戰略發生根本性的錯誤。
“國與國之間,只有永遠的利益,只要是利益攸關的對手,便是敵人。只要是敵人,無論強大還是弱小,我們都要一視同仁,時刻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房俊如是說。
李承乾和劉仁軌被震撼得有些發呆……
這種思想徹底顛覆了他們對於國家關係的認可,但是咀嚼其中三味,卻發覺真的很有道理。
房俊又冷笑道:“去年不僅倭國來朝貢,尚有林邑、新羅、真蠟等國遣使來唐,朝見天子,說上幾句漂亮話,稱讚一番大唐盛世,口頭表達一下忠心,然後每一次,陛下都龍顏大悅,賞賜大量銀錢寶物一大堆好東西……” щщщ ⊙ttκǎ n ⊙Сo
李承乾嚇了一跳:“二郎,慎言!父皇如此,乃是向化外之民宣揚我大唐恢弘氣度,怎地你似乎不以爲然?”
“呵呵,怎敢不以爲然?只是現在才知道,一個國家的氣度是要依靠這種方式來顯示的……某在想,那些被大唐氣度震得五體投地的蠻夷們,現在正在家裡吵着嚷着再派一批使者前來朝貢,若我是蠻夷,我恨不得一年派遣十二波使者前往大唐,遞交一本國書,磕上幾個頭,說幾句好聽話,每個月都讓偉大的大唐皇帝陛下感受到天朝上國的無上榮光,感受到來自於化外之民的忠心臣服,然後順道帶走有可能相當於整個國家財富的賞賜……這得有多划算?”
房俊打開嘲諷模式,盡情的嘲諷,反正此間只有三人,李承乾不至於爲了這點小事跑去李二陛下那裡告狀,劉仁軌更是自己的心腹,絕對不會背叛自己。
這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早在上輩子的時候,房俊就對於中原王朝這種好大喜功的朝貢體系啼笑皆非,這時候能在當事人眼前吐槽一番,那感覺相當爽快……
劉仁軌深思片刻,默默點頭,覺得房俊說的很有道理。
那些財貨都是百姓們的賦稅,以之供養皇家,這理所應當、無話可說,可是僅僅是幾個化外小國說幾句漂亮話便大肆賞賜,這就有些不合情理。
李承乾則無奈苦笑道:“你呀你呀,這脾氣說明時候才能改呢?這事兒可不只是父皇如此做,自從漢朝開始,歷朝歷代不都是這個樣子麼?”
“昔年匈奴佔居了朔方,打得贏就衝過來,打不贏得到的好處反而更多,又是金銀財寶又是公主和親。幾百年過後,我漢人被殺得十室九空,還被戲稱爲兩腳羊,任由蠻夷宰刻。幾百年前是這樣,幾百年後還是是這樣,要我說打了勝仗的還不如那戰敗者呢。幾百年過去卻連戰略都毫無改變,皇帝的思維還是那個老樣子,真不明白怎麼好意思成天到晚的吹噓說明堂皇盛世……”
房俊今天很鬱悶,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話越來越多,也愈來愈無顧忌。
李承乾對於這番話不肯認同:“這前後兩者不同吧?那倭奴不過蕞爾小國,即便將來翻臉也不過是疥癬之疾,如何能與漢時的匈奴相提並論?”
“疥癬之疾?”房俊斜着眼睨着他。冷笑道:“霍驃騎擊胡千里封狼居胥,竇憲打破匈奴勒石燕然,那時我們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匈奴屠戮?”
“這個”李承乾語塞。
倭國現在看上去很弱小很溫順,然而你能保證以後他們不是禍害嗎?霍去病殺得匈奴血流成河天底下都認爲匈奴人成不了什麼氣候,竇憲大破南單于將匈奴驅逐三千里,世人皆以爲匈奴距離徹底敗亡已然不遠,不足爲患。
可是五胡亂華時,第一個舉起屠刀的不就是那些匈奴人嗎?
房俊也知道,他此時其實並不能改變什麼……
他可以把他的聲音傳遞出去,卻不可能讓李二陛下改變主意,這是長久以來以儒家爲主導的統治階層形成的世界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一個國家的政策,不可能因爲某一個人而發生轉變。
除非,這個人是皇帝……
可是要在大唐的貞觀盛世造反嗎?
房俊既沒有這個野心,更沒有這個自信……
只是面對現狀,無奈的吐槽罷了。
若是能對劉仁軌這位未來的名將產生一些影響,那就足夠了。
至於李承乾……這位連儲君之位都未坐穩呢,話都不敢亂說,能指望他什麼呢?
房俊有些微醺,話頭有些收不住,便又說道:“今日倭國以師法我,處處學習大唐,看似溫良恭順。我大唐朝堂上的那些腐儒盡是要仁德教化之言,可殊不知民間有一句俗語叫做:教會了徒弟餓死老師父。某並不是說我們就應該關起門來自以爲強大,商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天下總是在不停的變化不斷的展,吾等應該在不斷髮展的同時去教化整個世界,這沒錯。但這個教化並非是以什麼仁德去感化!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夷,凍得什麼叫仁德?對於他們來說,只有鐵與血纔有效果!仁德只是輔助的手段,但絕不能拿來做教化的主導……”
正說到這裡,門外的東宮禁衛忽然進來稟告,說是房俊府上的親衛有要事通稟。
李承乾擺擺手讓其將人帶進來。
來者是席君買。
席君買一進屋,先是見到了劉仁軌,微微有些錯愕,不知道這位爲何出現在這裡,然後便單膝跪地,稟告道:“侯爺,剛剛城南看守新房的衛兵來報,神機營突然將新房統統包圍,無視留守衛兵的勸阻警告,將衛兵們盡數驅逐,將所有的新房佔爲己有。衛兵誓死不從,被圍毆鞭打,已有多人受傷,傷勢頗重……”
他口中的新房,便是神機營駐地北側的那一片野樹林,房俊命人在那裡蓋起了房屋。
“砰”
一直白瓷酒杯投擲於地,瞬間支離破碎,殘片飛濺。
房俊大怒起身:“長孫衝,欺我房俊至此!”
言罷,衝李承乾一拱手:“微臣定要那長孫衝討個說法,現行告辭!”未等李承乾勸阻,已然起身離席,出門而去。
劉仁軌毫無猶豫,當即跟隨其後。
李承乾頓時頭疼萬分,心裡大罵:長孫衝搞什麼鬼?
想了想,並未跟着房俊前去,而是離席出門,徑自回了東宮。
這幾人卻不知,在他們剛剛離開之後,在隔壁的雅室裡,一位身着錦袍的英武中年人亦憤然摔碎了酒杯,大罵道:“房俊此子,目無君上,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