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李泰效仿先賢雪中煮茶賞梅,卻不料受了風寒,一病不起……
未免將風寒傳染宮中,一連多日,李泰亦未曾去太極宮給李二陛下請安,這令愛子心切的李二陛下坐臥不安牽腸掛肚,終於不顧內侍和朝臣的勸諫,執意前往李泰府上探視。
李二陛下對於李泰這個兒子,的確是寵愛到了極點,經常帶着他四處遊幸不說,甚至不過短短一日見不到他,就要派自己養的一隻名爲“將軍”的白鶻去送信,一日之內如此鴻雁往返數次……
就連李泰的長子也因爲父親的原因“特爲太宗所愛”,四歲的時候便被接進宮中撫養,並賜名爲“欣”。
偏愛子女很正常,但是偏愛到李二陛下這種程度,依然極爲罕見,尤其是在權力、利益大於親情的帝王之家……
前去探視兒子,李二陛下並未讓全副帝王儀仗隨行,那般勞師動衆,憑白給御史言官們遞上說辭,到時候必然嘮嘮叨叨煩不勝煩。輕車簡從,卻也好不自在。
只不過到底是帝王出行,再是輕車簡從,三五十人的內侍、三五百人的禁衛那是少不了的,這一行人搖車大輛招搖過市,惹得長安百姓羣聚圍觀,嘖嘖稱奇。
魏王李泰的府邸,位於城西的延康坊。
此地本是前隋尚書令、越國公楊素的宅邸,大業中,楊素之子楊玄感被誅殺後籍沒入官;武德初,爲萬春公主宅;貞觀中,賜於濮恭王李泰……
魏王府佔據整個延康坊的四分之一,佔地一百五十餘畝,屋宇連綿,鱗次櫛比,氣象恢弘,富貴堂皇。
當初爲了這個宅邸,還曾有過一番爭議。
萬春公主隨丈夫豆盧懷讓鎮守長沙之後,此宅便被官家收回,閒置日久,難免破敗。李二陛下將此宅賜予魏王李泰之後,自然要重新修葺一番。
只不過李二陛下愛子心切,覺得這宅子大則大矣,但年代有些久遠,未免破敗,便從宮中動用內帑,打算大肆擴建一番,結果呢,被岑文本給參了一本,直言進諫,認爲李二陛下此舉容易導致奢靡之風盛行,況且魏王李泰只是一個親王而已,如此溺愛,恐非是帝王表率。
李二陛下對岑文本的上疏誇獎了一番,認爲岑文本纔是匡扶濟世之才,且有堅定正直的本心,殊爲難得,然後厚加賞賜,卻唯獨不曾將擴建魏王府的工程停下來……
李二陛下來看兒子,可不是空着手來的,還給李泰準備了一份大禮。
依仗剛剛到魏王府的大門口,隨行的內侍便在長安縣官員以及坊正等等衙役以及圍觀羣衆面前,頒佈了一道聖旨。
“門下:左武候大將軍雍州牧相州都督魏王泰,地惟魯衛,義兼臣子,樂善先於忠孝,多才綜於墳藉。食時非敏,七步慙奇。維城是寄,磐石斯在。今獻歲發春,風韶景麗,悅天下之無事,敦穆親之令典。爰駐罕蹕,幸其邸第……留連移晷,有慰朕懷。宜因愷樂,曲流恩惠。其雍州及長安縣見禁囚徒、大辟罪以下,並特原之。比年恩所不降者,不在原限。延康坊百姓今年所有課役,悉宜蠲免。”
不僅大赦雍州和長安縣的囚徒,更免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的賦稅課役。如此一來,整個延康坊的百姓誰不感念魏王李泰的好處?
李二陛下這爹當得,可以發獎狀……
進了內宅,見到李泰肉乎乎的身子歪倒在牀榻之上,原本白皙的臉龐此時卻是面色灰敗,眼神也是恍惚渙散,李二陛下心裡一痛,幾步走上前去,擔憂的問道:“青雀,可好了一些?”
李泰“腰腹洪大”,不過李二陛下以往見到愛子如此圓滾滾的模樣,擔心的卻不是太胖的話會影響身材,而是覺得兒子這樣上朝參拜的時候一定會很辛苦,心疼之下特別准許他乘着小轎子到朝所。又因爲李泰愛好文學,李二陛下特令在魏王府置文學館,任其引召學士。至於大名鼎鼎的芙蓉園,與東都洛陽中盡佔了惠訓坊一坊之地的大宅,都是李二陛下賜給寶貝兒子的,“寵冠諸王”這話,可不是說說的。
現在見到兒子這般模樣,李二陛下心疼得差點掉眼淚,埋怨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行事這般沒分沒寸,連自己的身子都照顧不好?”
隨行的內侍以及魏王府邸的家人,見到李二陛下這般真情流露,皆是心內震撼,自古以來,哪裡有帝王寵愛自己的兒子到這種地步?
李泰心裡自然更是感動,勉力在牀榻上坐起身子,強笑道:“父皇責怪的是,都是孩兒莽撞了。本以爲效仿一番昔日的竹林七賢,品茶賞雪附庸風雅,卻不慎受寒,累的父皇擔心,孩兒真真是罪該萬死。”
“休說那等死了活了的話,你等皆爲朕的兒子,是朕的骨血,無論到何等境地,朕也絕對不會幹出那等大義滅親之事!朕富有天下,你們這些兒子自然要跟着享福,這有何錯?”
李二陛下嗔怪的說了幾句,心下卻是唏噓。
堂堂親王,何至於去效仿什麼竹林七賢?
還不是因爲坊間的傳言,生怕朕爲難,是以才避嫌麼……
真是好兒子啊!爲了朕着想,這些時日以來,青雀低調行事,以往那些來往甚密的文人士子亦都漸漸疏遠,還不是怕又有什麼是非傳出去?
兒子孝順,知道爲父親着想,難道父親就不能爲兒子做點事?
李二陛下想了想,說道:“你既是在府中憋悶,那不如成立一個文學館,召集天下名士吟詩作賦品經論典,不是勝過什麼賞雪品茶?”
一言既出,李泰渾身一震,不可思議的看着微笑的父親……
以往,李泰也曾召集天下文士大儒,不過那是奉皇命編撰《括地誌》。及至書成,自然盡皆散去。
於府中設館向學、匯聚士子,那可是隻有東宮太子纔有的待遇!
父皇這是什麼意思?
一剎那,李泰那顆原本被房俊說的如同死灰一般的心臟,陡然歡快的跳動起來!
自己還有機會……
父子正其樂融融親切交談,屋外,李君羨忽地走進來。
李二陛下眉頭一皺:“無論何事,待回宮再說,朕陪着青雀好好說會兒話。”
“陛下,”李君羨一臉沉重之色,並未應從皇帝的吩咐,反而上前一步,瞄了一眼榻上的李泰,低聲道:“門外有自稱是魏王府家奴者,手持血書,口口聲聲有魏王殿下的十條罪狀,想要呈送陛下御覽……”
突然的變故,令天下最具權勢的父子兩個目瞪口呆。
李泰使勁兒嚥了口吐沫,呆呆的說道:“孤的家奴?”
李君羨點頭:“此人自稱如此。”
李二陛下臉色陰沉:“把人給朕帶進來,朕倒是要看看,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奴,能幹的出賣主求榮這等事!”
“諾!”
李君羨領命,退了出去。
牀榻之上的李泰呆愣半天,嚇得渾身大汗淋漓,這病居然好了……
意識到此事絕不尋常,李泰一個骨碌爬起來,赤着腳蹦到地上,“噗通”一聲便跪在李二陛下面前,惶然叫道:“父皇,孩兒冤枉……”
李二陛下斥道:“冤枉?爾尚未知曉人家說的罪狀到底爲何,你便叫起了撞天屈,不嫌爲時過早麼?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且回榻上去,生着病呢,還這般毛毛躁躁,胡鬧!”
知子莫若父。
李二陛下的確寵愛李泰,但是他更清楚,自己這個青雀可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最起碼跟謹慎持正的君子那是不沾邊兒……
閒來無趣幹出點荒唐事兒,那簡直太正常了。
李泰卻是渾身冒汗,心裡破口大罵,這是哪個缺德鬼落井下石,偏偏挑選父皇來的時候,弄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