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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陳默把信很仔細地摺疊起來,穿上大衣準備出門,他在門口的哨位上給成輝打電話,說他要離開一下,回來的時間不確定,成輝很歡樂地嘲笑他,說結婚的人就是事情多。陳默苦笑着說是啊。

回到家鄉這麼久,陳默這才發現他其實從來沒有去韋若祺工作的地方看過,那好像是個禁區一樣,他總會下意識地迴避。那個地方擁有一切政府機關的特徵,懶散,看似忙碌,而面目模糊。陳默挑了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辦事員說他要見韋處長,辦事員指着屋角一張椅子說:等會兒吧,處長現在還有事。陳默並不急切地想看到她,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希望能緩一緩。

半小時之後,陳默看到處長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身材微胖,衣着整齊的男人倒退着出來,一轉身,神色上已經換了副倨傲的表情。陳默想起他爸說的,他老媽現在這個職位雖然不是太高,可地方佔得好,從來都是別人求她辦事,絕不用她去求人。陳默苦笑,這真是個非常適合韋若祺的工作。

有秘書先進去問了一聲,出來告訴陳默可以去了,不過也別談太久,一小時之後還有別人約好。

一小時,陳默想那應該夠了。

韋若祺迎面看到居然是陳默微微愣了一下,拿杯子倒水掩飾自己的驚訝。陳默站在辦公桌前垂着手,一瞬間事先構思的各種開場白像雲煙飛過,他用一種非常平淡的聲音說:“前兩天,我和苗苑已經結婚了。”

韋若祺站在桌子後面瞪着他,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你再說一次。”

“我們領證了,從法律的角度來說……”

韋若祺氣結,隨手把杯子砸了過去,陳默沒有躲,粗瓷的馬克杯沉重而堅硬,與他的額頭狠狠撞擊落到地上碎開,雖然沒有明顯的破口和流血,可是那場面仍然看來驚心動魂。

“你幹嘛不躲?”韋若祺被嚇到了,她只不過是氣極了想發火,她知道她的兒子身手不凡,她並不是真的想要打中他。

“你想打我嘛。”陳默按了按額角:“沒什麼大事,傷不着的。”

韋若祺慢慢坐下去,雙手按在桌子上:“好好,那,解釋一下,你現在什麼意思。”

“媽……”陳默與她面對面坐下,可是兩個人的視線卻全部都錯開:“我知道我這次做得不對。”

韋若祺一愣,冷笑:“我還以爲你不知道呢。”

“可是不這麼做的話,你也不會同意的,”陳默很難得在說話時搓動手指,無意識的小動作出賣了他緊張的心情:“可是我等不及了,你再這麼堅持下去,苗苗她就……你兒子其實沒那麼吃香,沒人非我不可。”

“呵,你是說她還挑……呵,真不知道你圖什麼……”韋若祺氣得直笑。

“我跟她在一起,我覺得很舒服,你讓我去相親我也相了,可是真的沒感覺,我這輩子就想娶她,可你卻不同意,”陳默儘量擡起眼看着韋若祺說:“你也是希望我能過好的,我覺得我跟她能過好。”

韋若祺沒有說話,放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這不是他們之間習慣的對話方試,她覺得意外而無所適從。

“我長這麼大,我已經知道我要什麼,我不會什麼事都能跟你想成一樣,可是苗苑我喜歡她,我想讓她做我老婆,我知道你心裡的媳婦不是這個樣子,可是……你就當,你就當成全我一次行不行?”

按照標準程序說到這裡的時候陳默應該要眼眶帶淚,可是他沒有,竭力維持對視的狀態已經讓他感覺非常難堪。他在乞求一種妥協,在陳默的人生經歷中很少會發生這種情況,而在他與他母親的對峙中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他們從不試圖剖開自己向對方坦露心跡,他們總是硬碰硬地對撞,卻莫名地期待着某一刻對方會恍然大悟地妥協。

在這個瞬間陳默有了某種一敗塗地的感覺,好像多年以來他與她的戰役,他終於落敗。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他總不能拉着無辜的人陪他去戰鬥。

“你想讓我怎麼樣?”韋若祺煩躁地敲着桌面。

“你會來喝喜酒嗎?”陳默說。

“看情況,有空的話……”

韋若祺拍桌子站起來,她想送客,可是又忽然想到雖然同樣在這間辦公室裡,眼前這位卻是她唯一的兒子,一個送不走的客,是家人。然而陳默卻笑了,有些疲憊的笑容,他坐在圈椅裡,忽然覺得很累,於是腰背不再像平常挺得那麼直,他微微仰起臉,擡頭看向他的母親,那種視角與距離就像是幼時。

一眼萬年的錯覺,彼此之間深深的疲憊。陳默忽然衝動地站起來,隔開寬大的辦公桌擁抱他的母親,卻恍然發現原來這肩膀如此單薄瘦小。

“我會好的,我會過好的。”陳默幾乎有點急切地在她耳邊說:“我們真的會好的。”

韋若祺垂着眼推開他說:“知道了。”

“我會提前通知你的,我等你有空。”陳默說。

韋若祺說:“知道了。”

輸就輸了吧,在關門的瞬間,陳默想。

又不是真的敵人。

苗苑在給巧克力漿調溫,巧克力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玄妙的食物之一,它來自熱情的高緯度地帶,曾經攻陷了整個歐洲皇庭,是諸神的食物。它有很多神奇的特質讓人無法理解,就像沒有人知道爲什麼像這樣融化冷卻再融化巧克力磚,會改變它的某種特性,讓巧克力淋面變得光滑油亮,並且不會起霧。

可能有些什麼東西在這樣的反反覆覆中起了變化,就像我們反覆地搓揉一個麪糰,於是麪粉中的蛋白質手拉起手拉成麪筋,圍住了二氧化碳不讓它離開,讓生硬的麪糰變得膨鬆而柔軟。

反反覆覆,進進退退,放一點愛心,再加一點耐心。

陳默站在製作間的入口處聽苗苑教導徒弟小如,大概是因爲幼師出身的緣故,苗苑教人的態度總是溫柔得讓人心疼,陳默聽得很沉醉。

小如在旁邊咳嗽了一聲,指了個方向,苗苑茫然地轉過頭去,看着陳默愣一下,把口罩拿下來問:“有事兒?”陳默衝她勾勾手指,苗苑一頭霧水地走出來。

陳默把她拉到一邊說:“我媽不反對了。”

“啊?”

“她說,婚禮時,她會過來喝喜酒。”

“真的啊!這麼快?”苗苑興奮得差點蹦起來。

陳默連忙攬着她說:“不不,你聽我說,雖然我媽已經不反對了,但是她的態度可能會,會不那麼好。不會像別家的婆婆那麼親切,但是她應該不會再爲難你了。”

“哦哦……沒關係……”苗苑開心地搓着手:“反正我也不用跟她住一起。”

陳默被苗苑的寬容大度驚得一愣,苗苑頓時警覺:“我們不會要住在一起吧?”

陳默馬上搖頭:“不,當然不。”

苗苑長舒氣,跳到陳默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那太好了,陳默你真能幹!”

整個店的顧客都轉頭看着他們,苗苑喜氣洋洋地揚手:“同志們,我要結婚了!”

陳默頓時覺得……嗯,有點囧。

陳默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苗苑,從求婚開始往後,越來越離譜地對不起,可是苗苑不在意,她好像從來沒有抱怨過他,從一開始就是。就連說分手說不結婚了,也是非常愁苦的表情,很捨不得很惋惜傷感的模樣,從來不會說陳默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媽怎麼可以這樣。從來不會去想她爲什麼變成如此尷尬的境地,從來不曾懷疑過他,最最害怕緊張的時候也只會問你媽媽會不會打你?

他有時會想,這個女孩可以對你非常好非常好,全無計較,百依百順,可是她對生活對幸福有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讓她不開心,她會一邊流着眼淚一邊離開你,所以,一定要緊緊的抓住她,不能讓她太失望。

陳默是比較實在的男人,關中大漢,怕辜負,怕對不起人。

於是苗苑越是覺得不當個事,陳默就越覺得自己欠了她大筆錢不還,利滾利滾得厲害,而且妄圖貪墨作風猥瑣。陳默是那種會痛恨自己佔太多便宜的人。自從他媽鬆口,小日子就像是走過了一個拐點那樣蹭蹭地往上跑,新婚燕爾,陳默覺得他甜蜜得幾乎牙疼,這日子過得,簡直需要高露潔啊!!

正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陳默認爲就算是苗苑不向他算賬,他也得自個把這筆債給還了,大男人佔小姑娘便宜算什麼?丟人現眼麼,真是!

是啊!就是!陸臻在電話裡附和他。

雖然陸臻這人不靠譜,可那靠譜的人,他就不會去管這檔閒事兒,所以陳默尋思來尋思去,最後還是隻能求助小陸中校,陸臻零零碎碎地八卦了半天,沉吟良久,說陳默啊,我覺得你應該再跟苗苗求一次婚。陳默詫異,說這樣就行了?小陸中校嘿嘿一笑,說你不懂,一個震撼性的求婚會給人留下長久而深刻的印象,絕對比你的別的那些補償更有用。

陳默一時心動,好奇地問那你當年怎麼求婚的?陸臻輕蔑地說我跟你段位差太遠,我那招你學不來。

陳默默默地罵了一聲我靠!

陸臻語聲歡快,興致勃勃,他說陳默你這事就着落在我身上了,明天開郵箱,我把腳本給你。於是陳默就這樣拿到了他的腳本,陳默一邊看一邊罵,看完了之後血已經吐出三鬥。

陸臻很閒地打電話過來說收到了嗎?陳默聲音陰沉,你這是耍我啊?陸臻說你知道什麼叫浪漫嗎?浪漫就是你願意爲了某個人,去做你平時根本不會做的事!我給你寫的那些東西,我來幹,一點不浪漫,你覺得我在耍你,那感覺就對了。

陳默陰沉半天,拍桌子:死就死了!

陸臻幸災樂禍地在電話那頭鼓掌,說:爺們兒,像個男人,兄弟我支持你!

算是個好消息吧,陳默的番外故事已經正式下廠,送審,製作封面及進行內頁排版了,總算是等了這麼久,開始有準信兒,上軌道了。昨天編輯讓我想一句話去概括這個書的特點,我想了很久自己也想不出什麼頭緒來,想來還是問問大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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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敢過來回應大家,淚,這次終於有準信兒了,爬出來向朋友們報一聲,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