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魔方

BAN在使用了楓樹種子離開的那一刻,其實就有一點後悔了。其實,偷到飲冰泉泉水精華然後想辦法解決掉BOSS的追殺,最後回到那個老隱士那裡,正是這個任務的精髓所在,其中逃脫BOSS的追殺正是整個任務最困難的一環。

現在呢……他倒是躲過了追殺,但其實是各大公會的精英幫他解決掉的。這樣一來,困難是各大公會的其他人在承擔,撈好處的卻是BAN一個人,其他公會的人當然不幹了。

不過這件事情其實也很難說,因爲事實上,BAN並沒有讓那些大公會的人過來幫他買單,是那些人看到BOSS就像貓聞到了魚腥味一樣,換句話說,他們是自願過來的。

難說的地方就在這裡了。

其他人肯定不願意幫別人打白工,他們肯定也想要BAN出點好處,或者乾脆把好處據爲己有。至於這樣是不是合理……有的時候,網絡遊戲裡本來就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比如說諾天王,諾當年也沒少幹那種自己拿好處讓別人當苦力的事情,一開始還有人抱怨,後來就漸漸習慣了——因爲他是諾天王嘛。所以講理也要看對誰。

很顯然,BAN可沒有諾天王那種勢力,楊海也沒有諾天王的威望。BAN這麼一跑路,城市頻道里面馬上就有人開罵了,要DARK的人站出來給一個說法,要楊海給他們一個解釋,要船長道歉。

反應過來之後,BAN一琢磨,就開始後悔了。他並不是後悔自己可能給公會帶來不利影響——他纔不在乎公會怎麼樣呢,他很擔心這件事情發生之後,自己會成爲POSEIDON那個傢伙眼中的“刺頭”。讓一個新來的IEC印象深刻可是非常不利的,BAN並不想如何如何在新IEC面前表現自己,他只想明哲保身,在ETYPE混到退役,然後拿到大把的錢去快活地過後半輩子而已。

今天的事情過後,POSEIDON會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他在俱樂部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還沒放,會不會直接放到自己的頭上?一想到這些,BAN就更後悔了。

他很清楚,從那天的表現來看,這個新來的IEC絕對不是什麼善茬,他簡直沒把ETYPE的這些主力職業玩家給放在眼裡,就連象徵性地認識一下都免了。

BAN感覺自己要成爲茶几了。

說起來,提起現在的DARK,大家想到的就是兩個人,COCO和POSEIDON。所以整個世界頻道里面都是讓船長和楊海出來解釋和道歉的話,DARK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引起了公憤。

楊海呢?一種躺着也中槍的感覺又一次油然而生。

這就是遊戲界,樹欲靜而風不止,並不是當一個不惹事的好孩子就萬事OK的,你不找麻煩,有的時候麻煩也會一直找你。

在楊海的強令之下,所有DARK的人都沒有在城市頻道里面說任何一個字,就連桀驁不馴的惡魔也是一樣。這是楊海接手DARK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外交事件”,大家肯定都要給他面子的。處理好了,那怎麼都好說,要是處理不好,以後在管理公會的時候,下面肯定會傳出不和諧的聲音。尤其楊海在DARK還只是一個新人,並且DARK還沒有完成重建。

這個時候更是不能出什麼問題。

楊海其實也學過公會管理,還有危機公關啊這一類的課程,不過給他上課的並不是諾天王,而是林泊。說實話,楊海在這種跟別人虛與委蛇的事情上真的沒什麼天賦,比他的遊戲技術水平差遠了。遇到這種突發事件,楊海也很是頭痛。他在完全弄清楚事情的脈絡之前不可能給出什麼答覆。

他在等待着BAN響應他的好友邀請,另外一邊混在人羣裡面超暗影裂口奔去。

BAN呢,他接到楊海的好友申請的時候,那種不妙的感覺一下子升到了最高點。沒想到這個IEC居然立刻就開始找他麻煩了,而不是等到秋後算賬。

BAN感覺有點沮喪,可是更多的還是麻木,在他看來,POSEIDON幾乎不會作出其他的選擇,肯定要把他給揪回去以平息公憤。換位思考一下,BAN覺得如果自己是POSEIDON的話,肯定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的,DARK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超級霸主了,其他的公會也不會放過這個打壓DARK的好機會,或許BAN的做法並沒有讓他們真的憤怒成那個樣子,但是借勢和煽風點火是每個人都會做的。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犧牲他一個人,解脫整個公會受到的壓力,沒有什麼不好。

作爲一個在遊戲界打了很多年滾的老油條,BAN的猜測一點都沒錯,城市頻道里面已經有很難聽的話說出來了。一方面是因爲BAN拔腿就跑的做法有點懦弱沒骨氣,讓人看不起;另外一方面,當然就是有心人在煽風點火。

公會和公會之間都是競爭關係,楊海存着打醬油的心思看別人倒黴,別人自然也有相同的想法。

這些話讓那些在新的網絡遊戲裡面還留在DARK的老人無比委屈和憤怒。什麼諸如“你們吃肉我們喝湯,憑什麼”、或者“DARK的人也太沒擔待了,枉船長還有帶頭大哥的外號呢”,甚至是一些污言穢語的直接辱罵。事實上呢?DARK的人什麼都沒做,不過是BAN做了一個任務而已,這個任務也沒有真的得罪誰。

BAN並不知道那些人說了什麼話,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出來,他也可以想象得出來自己的結果。丟臉是肯定的了,不過BAN不太在意丟臉的事情,他只是覺得太遺憾了,這麼大好的一個任務就無疾而終了。

可是,如果不想丟了在ETYPE的飯碗,他怎麼可能抗拒IEC的安排呢?IEC在一個團隊或者一個公會裡面有天生的威嚴,從傳統習慣來說,只有團長和會長有資格質疑IEC的決定,但是僅僅只能質疑而已。他們可以開除IEC,但是不能改變IEC的決定。更不用說BAN在ETYPE和DARK都不是天字第一號的人物。

他有點沮喪地通過了POSEIDON的好友邀請。

“如果我把通訊器設定爲不接受任何信息就好了。”BAN有點後悔地想。

“您好。”BAN對於喊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年齡的年輕人“您”沒有任何心裡障礙,剛剛來到ETYPE的時候,他還對於能夠和王子做隊友,一起衝擊職業玩家聯賽的最高榮譽抱着野心。但是幾年之後,他就已經成了一個臉皮奇厚,每天混日子拿薪水的混蛋了。

雖然有的時候,想起年輕的時候的那種憧憬和激情,BAN也會懷念,但是他已經不再年輕了。雖然他只有二十五歲,算是一個職業玩家的黃金年齡。

但是BAN知道自己已經老了。

“BAN。”楊海頓了頓,這個時候沒有時間寒暄什麼的,他開門見山地說:“我需要一個解釋。”

BAN聽到這句話,心裡僅存的幻想也放下了。雖然非常不情願,但是他的語氣可是一點都聽不出來:“哦……那……我去和他們道歉,然後……”

“我需要一個解釋。”楊海加重了語氣,“你懂什麼叫做解釋嗎?”楊海怒火上頭,說話就有點衝了:“小學學過記敘文六要素沒有?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

你妹啊,你倒是跟我說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啊。說什麼跟誰道歉……爲什麼道歉,那個誰又是誰?說話沒頭沒腦,這個傢伙是不是神智不清啊。

但是TERRY給出的資料裡面可不是這麼說的呀。資料上說BAN有着敏銳的遊戲嗅覺,性格柔韌,無比狡猾,是俱樂部裡最明白如何明哲保身的人。而且BAN一直給自己留着退路,他雖然每天混日子,但是相比於其他的隊友,狀態卻一直馬馬虎虎地保持着,而且也從來沒有傳出過非常大的負面新聞,可見這個人多麼精明。沒有傳這樣的負面新聞,是因爲BAN油滑到了一定的地步,他

準備萬一被ETYPE掃地出門,還有去其他俱樂部的一絲可能。

TERRY甚至親自給出了評論:狐狸。

但是現在楊海開始懷疑TERRY的評論以及BAN的智商。

這個傢伙連正常的談話都不會嗎?邏輯這麼差,當什麼職業玩家呢?

楊海當然沒想到,BAN其實並不是智商有問題,而是聰明得過了頭了。他“聰明”地以爲楊海會如何如何處理他,然後錯誤地理解了楊海問話的含義。

BAN愣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心裡猛然一跳,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呢,BAN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一直以來縈繞在他心頭的那種黴運不斷的陰影。

BAN有點結巴地在M聊裡面交代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我感覺他們氣勢洶洶地逼過來,我就……呃,跑了。”最後解釋到這裡的時候,雖然BAN是個老油條,但還是臉紅了。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臉紅,一直以來,他都以爲自己的臉皮足夠厚的,但他就是覺得不好意思了。

“他們人很多,而且我覺得……硬拼不值得。”BAN面紅耳赤地解釋道。

幸好不是面對面,他看不見我現在的表情。

感覺自己臉上的灼熱,BAN覺得自己簡直是丟死人了。

那邊的通訊器沉默着。

“呃,軍師?”BAN試探着問了一句。

“啊?”楊海有點驚愕地問:“就沒了?”

“嗯……”BAN小心翼翼地說:“沒了……”

通訊器的另外一邊,混在人羣裡的楊海感覺自己的腎上腺素正在劇烈地分泌。從同行者那裡,他聽到了城市頻道里的那些話,他還以爲BAN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呢。如果真的只是這樣的話……他提醒自己,冷靜,楊海,冷靜下來。在確定發火之前,楊海覺得一定要仔細地確定一下。如果BAN所說的都是真的……

“很好。”BAN聽着楊海漸漸陰森的聲音,覺得這個聲音開始和那個帶着墨鏡的同樣陰冷的臉聯繫在了一起:“很好,你敢騙我。”

BAN嚇了一跳,連忙辯解道:“我沒騙您啊,真的!”

“你沒有隱瞞事實?沒有隱瞞任何東西?”

BAN覺得通訊器另外一邊的聲音越來越冷了,他打了個寒噤,連聲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很好,那我相信你了。”楊海說了這麼一句,“他們在暗影裂口把BOSS堵住了,基本上是不捨得走開的,你不要搭理他們,先回到爐石作用的範圍,然後回城交任務。”

BAN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然後他的第一感覺不是驚喜,而是愕然:“可是,可是……他們會不會找麻煩……”

“麻煩?”楊海擡高了聲音,“找誰麻煩?”

BAN心想,當然不是找我麻煩,現在你纔是話事人。但是這樣的話又怎麼說得出口呢?他已經聽出來了,這個新來的IEC,是打算替自己出頭了。

這可真是一個不明智的選擇,你會把整個公會都拖進泥潭的。BAN纔不在乎公會的利益呢,他在乎的是自己。在他看來,這應該算是一個意外之喜,自己的任務獎勵保住了,壓力轉移到了別人的頭上,那個新的IEC真是一個傻小子,居然敢跟那麼多人作對,爲的不過是一個公會裡的一個不認識的人。

BAN認爲自己應該高興,這是多麼完美的一個結果。可是他又覺得今天的自己真是反常。

明明應該開心,可是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唉,POSEIDON,你還是年輕啊,衝動是要吃虧的。雖然你吃虧不關我的事……

可是我這麼想會不會自私了一些……

然後BAN恍然驚覺,他已經很多年,腦海中沒有出現過自私這樣的念頭了。

在那一刻,BAN有一點恍惚,他想起了從前。

三歲的時候,拿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個禮物,一個魔方。他記事是從三歲開始的,這個魔方就成爲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記憶。

“這個東西是很難的喲。”BAN記得自己的父親這樣對自己說:“想要把魔方的六個面都拼成相同的顏色,只有最聰明的人才能做到。”

然後BAN記得自己開始拼魔方,那個時候自己是那麼地小,也沒有人教他該怎麼拼,但是他倔強地一次又一次嘗試着,父母只是覺得這個孩子真安靜,乖,給一個玩具就可以自己玩一天,不哭也不鬧。

小小的魔方寄託着小小的人兒全部的夢想,專注於遊戲可以讓靈魂自由的飛翔。

那是永遠也不能忘卻的回憶,當他真的把魔方拼成的一刻,那種無與倫比的成就感,原來那就是遊戲……BAN沒有名師,也沒有上名校,他靠着自己的倔強,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選秀的道路,直到被ETYPE選中爲止。只是後來,事情開始一點一點地變質,BAN也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墮落了。腦海之中,他回憶起那些墮落和放縱的日子,卻發現這些時光雖然讓他感到爽快,卻沒有留下任何深刻的記憶。那段時間,記憶最深刻的,反而是和隊友一起宿醉夜店之後,早晨在鬧鐘的作用下,離開牀上的女人回家訓練的事情。他不怎麼在俱樂部訓練,因爲會被隊友“嘲笑”,但是他卻每天都在家裡堅持着訓練。他曾經以爲這樣的倔強和堅持是爲了保住自己呃飯碗,萬一被ETYPE一腳踢開,他還能找一個新的東家……

所有的記憶裡,唯一沒有褪色的就是那個倔強的魔方,BAN在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只能和遊戲爲伴啦。

直到這一刻,BAN突然明白了自己爲什麼要堅持着保持狀態,他自欺欺人的那些想法,在回憶到那個魔方的時候全都支離破碎。

原來我從來都只是在掙扎。

原來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金錢權利的誘惑和紙醉金迷的生活,或許會消磨一個人的銳氣,卻永遠不能冷卻熱血與夢想。

BAN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彷彿打開了一道缺口,回憶就像河流一樣奔涌不息。BAN覺得,或許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倔強的孩子,只不過是迷失了方向而已。

悲傷和感動就像是旋律一樣流淌,淚水已經不知不覺地從眼角溢了出來。

“你不能給公會惹麻煩。”BAN說:“你不應該這樣的。我回去道歉,這件事情就這樣瞭解了。”

BAN再也不會懷疑自己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爲他已經知道了,原來這纔是真正的自己。這麼多年以來,他不過是在戴着面具過日子而已。

或許這個新的IEC可以爲ETYPE帶來新生。

BAN真心地期待着。

楊海卻並不知道在短短的那一刻裡,BAN想到了那麼多的事情,聽到了BAN的回答,他只是感覺到更加怒火中燒。老子的手下被人欺負了,卻要忍氣吞聲?還要給別人道歉?

天下居然有這種道理!

“你個——你給我滾!”在那一刻楊海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破口大罵道:“給老子滾回去然後把任務交了!滾!你要是敢給我丟臉!”

BAN沒有反駁什麼,咬着嘴脣答應了下來。

楊海就粗暴地掛了密聊,他到現在還在生氣呢。

然後BAN就開始搓爐石。

眼中的點點淚光,已經逆流成河。

在那一刻,BAN完成了自我救贖。

真正的遊戲者,只會爲兒時的夢想怦然心動,只會爲虔誠的追求熱血沸騰。如果迷路了,摔倒了,只要回憶一下心底最深處的那個魔方,就再也不會感到彷徨無助。

因爲有夢想陪伴的靈魂是永遠都不會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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