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皇家狩獵應當是朝中每年一次的重大活動。因此,不論是皇子們還是能得以參與的文官武將無一不倍加重視。
那日一早,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到了位於近郊碧遊山的皇家狩獵場,所有人都興致高漲的模樣,待皇帝一聲令下便策馬往山林深處奔騰而去。
策馬前行了幾步,確定已經走出了皇帝的視線範圍,鏡辭這才停了下來,回頭看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楚鏡灝,聲音難掩關切,“能撐得住嗎?”
楚鏡灝一身戎裝倒是英姿颯爽的模樣,“皇兄放心,我沒事。”
只是他蒼白的臉色還是讓鏡辭不能不擔心,“你今日還是一直跟着我吧。”
楚鏡灝孩子樣地笑笑,“就算皇兄不說我也會的,皇兄可要分一些獵物給我,不然今日我可就要丟人了。”
鏡辭正欲開口,卻是突然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地響起,爲了不惹人疑竇,二人又慢慢前行幾步,裝作正在尋找獵物的樣子。沒想到身後那人卻是對他們視若無睹,飛快地經過他們身邊,往山林更深處奔騰而去。
雖只有短短一瞬,鏡辭與鏡灝還是都看清楚了,方纔過去的人,是鏡涵。
鏡灝臉上漸漸露出些許的不安,踟躕片刻,還是帶了些擔憂地開了口,“皇兄,鏡涵他……”
鏡辭凝視着眼前一片揚塵,沉默半晌,終究只輕道,“走吧,先去尋些獵物。”
鏡灝與鏡涵不同,他似乎永遠都知道什麼時候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更永遠都不會任性、不會肆意妄爲,只是……鏡辭在心中輕嘆一聲,不由得又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那日在棲霞宮書房內,鏡涵的一番話的確是讓他震動,他並非不瞭解鏡涵的想法,卻無法對他說明白自己的心思,鏡辭知道,很多事大約都只是他一廂情願,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他實在不想鏡涵攪進這些事裡,不想他跟着自己踏上這條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的路。
在鏡灝對自己坦誠了所有的想法提出要站在自己這邊的時候,他只猶豫了片刻就點了頭,但是對於鏡涵,他卻只想把他推得遠遠的,這是他做兄長的私心吧。
先前,鏡涵在他心中到底只是個孩子,沒想到在自己並未注意的時候,那孩子竟已有了這樣的思量,這讓鏡辭略略警惕起來,加上近來老三幾乎是步步緊逼,也讓他不得不防。
所以後來的這幾日,他藉着每日去探望鏡灝的名義,漸漸開始疏遠了鏡涵。
他並非完全沒有矛盾,只是,也只能告訴自己,在有其他萬全之策前,這樣,應當是最好的方式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鏡灝已經騎馬到了他的身邊,擡手指了指不遠處一隻山羊,輕笑道,“皇兄,咱們便拿它當了第一隻獵物吧。”
鏡辭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斂了心神,把箭搭好,飛快地射了出去。
只見那山羊應聲而倒,身邊的鏡灝忍不住笑得更加明媚,“皇兄好厲害!”
鏡辭只揚了揚脣角,也算不上是笑,“去將它拖了來吧。”
鏡灝卻也不動,只伸手架起自己的弓,眼睛已經在搜尋下一個目標。
見他這動作,鏡辭倒是微蹙了眉,聲音有些不悅,卻也不難聽出關切和擔憂,“鏡灝!”
鏡灝只側過頭對他笑笑,“見到皇兄這樣好的身手,小弟怎麼能不技癢?”
想想也是,鏡灝也只比鏡涵年長不足一載,正是飛揚的年紀又如何肯處處受拘束,此刻便也讓了一步,“那便讓你過過癮,但,不許逞強。”
鏡灝只答了一句“遵命”,在打到一隻野兔和一隻鹿崽之後果然很有分寸地停了手,“剩下的還是交給皇兄好了。”
斷斷續續地又獵到些獵物,待到二人大略一分並不顯得太少的時候,又眼見得時辰已經不早,便是趕了回去。
衆人也陸續地帶着獵物回來,到了最後,只未見五皇子楚鏡淵和七皇子楚鏡涵以及朝中一位少年將軍韓嗣的身影,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都打趣說這三位大約都是想着多打些獵物來,真真是少年心性,而直到又等了足有半個時辰依舊不見他們的身影纔有些焦慮起來,畢竟這狩獵場裡的動物並非都是溫馴的,像是虎豹一類雖然少見但也還是有的,萬一當真遇險……
皇帝自然是聽到了衆人的議論,雖然並未太過擔憂,想了想還是下令,“鏡辭,鏡潯,鏡泫,你們帶着幾位將軍分三路去尋尋他們,找到就立刻一起回來。”
三人很快領命,鏡辭正欲轉身的瞬間,目光恰好自鏡潯臉上劃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覺得楚鏡潯臉上劃過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楚鏡辭覺得,他從未這樣心急如焚過。
方纔楚鏡潯那笑容讓他心底升騰起異常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計劃,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得早點找到鏡涵。
想着鏡涵可能會受傷的樣子,鏡辭只恨自己的馬爲什麼不能跑得再快一點,好在,他選的這條路竟真的是對的,遠方,已經隱隱約約地見到了鏡涵的身影。
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漸漸歸位,卻是依舊不敢耽擱,而待到飛奔至鏡涵身前看清了眼前的場景,一貫處變不驚的人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飛身下了馬,往鏡涵對面的方向跑過去。
見到鏡辭的身影,鏡涵這纔回過神來一般,怔怔地跟在他後面輕聲叫着“皇兄”,聲音顫抖得厲害。
鏡辭卻早已沒有心思迴應他,他走到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的鏡淵身邊,來不及問事情的前因後果,只一把抱起了他,想了想又對剛剛在他身邊似乎一直在照料他、試圖爲他止血的韓嗣吩咐一句,“你先回去要太醫候命,我帶着鏡淵稍候就到。”
韓嗣立刻領命而去,臨行前卻是轉頭深深看了鏡涵一眼,意味深長的目光裡卻也辨不出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這個動作並未被鏡辭漏過,心底浮上一絲疑惑,此刻卻也顧不得其他,只小心翼翼地將鏡淵抱上馬,轉頭一邊吩咐同來的兩位將軍尋了鏡潯、鏡泫那兩路人回去,一邊吩咐鏡涵跟上,而後很快就往回去的方向策馬而去。
在馬上的時候鏡淵還勉強能張開眼睛,回來的時候卻已經昏迷,沒入距離心窩不足一寸處的箭和依舊不斷涌出的血看上去讓人分外地驚心。
同來的兩個太醫果然已在候命,一番診治之後卻只是搖頭嘆氣,“啓稟皇上,五殿下傷及要害,傷勢很重……”
皇帝也忍不住蹙起了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太醫早就誠惶誠恐地跪下,“臣無能,並無十足的把握。懇請皇上下令立刻回宮,召集太醫院所有人同爲五殿下治。”
皇帝並未有絲毫遲疑,“馬上回宮!如果治不好鏡淵,朕唯你們是問!”
經歷了此番變故,衆人自是沒了原本的興致,一路沉默着下了山。
楚鏡淵被安置在一輛馬車裡,一路飛似的趕回了皇宮。太醫院的一衆太醫已經提前得了消息,早已侯在他所住的飛霜宮內,幾個皇子自然也都跟了過來。
鏡辭和鏡潯合力將他擡到寢殿的牀榻上,皇帝阻止了正欲見禮的太醫們,只命他們儘快爲鏡淵診治。
害怕打擾到太醫,衆人都退到寢殿外等候。而這一等,竟然就是整整一個時辰。
率先從殿內走出的是太醫院院正蘇長清,他走到皇帝面前拜下,“請皇上恕臣等無能,五殿下傷勢頗重,臣等雖盡力保殿下性命無虞,卻不敢妄斷殿下何時能夠醒來。”
皇帝盯着眼前這德高望重的太醫看了許久,終究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朕知道了,蘇太醫,這些日子你便暫且留在飛霜宮爲鏡淵繼續診治吧。”
蘇長清只微微垂首,“微臣遵旨。”
向來與鏡淵最爲親近的楚鏡潯終於按捺不住似的,兩步走到鏡涵身前,聲色俱厲,“鏡涵,當時你和鏡淵是在一處的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鏡辭聞言也回頭看向鏡涵,這才發覺他的臉色蒼白,簡直比重傷的鏡淵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時間心中也有些發急,“鏡涵?你是不是也傷到了哪裡?”
鏡涵看看鏡潯,又看看鏡辭,似乎想要說什麼,微微泛青的脣卻有些發抖,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沒有。”
而緊接着響起的,卻是一個稍顯陌生的聲音,“你自然是無事,可是五殿下卻是實實在在地傷在你的手裡!”
鏡辭心裡一沉,轉頭就見得正走進來的人正是方纔在鏡淵身邊的韓嗣。
韓嗣身上還有少許的血跡,他一步步地走進來,走到皇帝面前跪下,“啓稟皇上,臣親眼所見,五殿下是爲七殿下所傷。臣斗膽請皇上爲五殿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