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月乃東楚鄰國,雖稱不上國富民強,但總體與東楚也算是實力相當,兩國交界處總是難免會有些摩擦衝突,卻也到底從未兵戎相見。現如今東楚新帝登基尚不足一年,此時挑起戰事,其用心昭然若揭。
董承軒忍不住擰起了眉,“現下情勢如何?算了,邊走邊說。”
雲舒應了句是,而後轉向鏡涵,“雲舒先行告退。”
鏡涵知道事態嚴重,只道讓他們儘快進宮,想了想,又命人叫了雲非過來,要他也一起進宮,將具體消息告知自己。
雲非本是影衛,在鏡涵出宮立府時一併跟了出來,因爲身份特殊,得了鏡辭恩准可不受限制隨時入宮,此時見鏡涵神色鄭重,也不敢耽擱,趕忙領命而去。
這一等就是好幾個時辰,雖是沒有心思,在淺歌的勸慰下還是好歹用了些晚膳,方纔命人收拾了,就聽見門口雲非稱“求見”的聲音。
雲非臉上的神色是少有的凝重,“稟殿下,此次臨月挑起戰事似是有備而來,據聞,現下前線情勢十分嚴峻,賢王與湘王二位殿下、宰相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仍留在宮中連夜商討對策,屬下怕殿下太過憂心,便先回府回報。”
聽着雲非一點一點說着今日在宮中聽來的細節,鏡涵忍不住擰起了眉,聽到最後的時候竟是再也坐不住一般,“雲非,命人備車,我要進宮一趟!”
雲非微微一怔,“殿下?”
鏡涵想都不想地重複,“傳令備車,你和雲炎隨我一起入宮。”
雲非依舊有些猶豫,畢竟雖然皇上並未下令對自家殿下再有任何責罰,但現在進宮顯然並非什麼明智的選擇,更何況雲舒送殿下回來的時候他見過殿下身上的傷……
正遲疑間,卻是一旁的淺歌開了口,“雲非你便依了他的意思吧。”
既然王爺王妃都這麼說了,自己總不能一再抗命,雲非想了想,還是應下,“是,請殿下稍候。”
進了宮,遠遠望去,御書房的方向果然是燈火通明。
步伐又加快了幾分,絲毫顧不得身上疼得愈發厲害的傷了,很快到了御書房門前,守在那兒的元祿見他前來不由得一愣,“寧王殿下……”
鏡涵輕輕呼口氣,“煩請幫我通報一聲吧。”
元祿迅速地回過神來,進了門去通報,片刻後又走出來,“皇上請寧王殿下入內。”
鏡涵儘量穩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進御書房內,在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規規矩矩地見禮,若不是臉色太過蒼白,看上去竟真的與往常無異。
鏡辭也沒有心思再與他計較其他,此刻的場合亦不適合再說什麼,只喚了他站到自己身邊,而後重新轉向另一邊,“李將軍,你繼續說。”
那李將軍指着書案上攤開的版圖上的某一處,“按現在的情勢估計,再有十數日,臨月軍恐怕就要攻到迦陵關,迦陵關是最後的防線,絕對不能被攻破。”
鏡辭看看版圖上的那一處,眉蹙得更緊,“李將軍不妨直言,迦陵關有幾成把握可以守住?”
對方沉默半晌,才頗有些艱難地道,“下官愚見,應當……不足五成。”
似乎是早就料到這樣的可能,鏡辭也不顯得太過意外,“傳令下去,從盛京及沿途抽調十萬人馬趕赴迦陵關。”說完這話復又沉默了片刻,“罷了,此次朕便御駕親征,兩日後動身!”
衆人聞言介是一驚,董承軒率先反應過來,“皇上萬萬不可!”
鏡辭轉過頭,似是有些不解,“此話怎講?”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董承軒只略一猶豫,終於還是沒顧慮太多直接開了口,“朝中局勢雖大體穩定,但皇上登基時間尚短,若是此時離朝,難免會有些有心人趁亂滋事……”
鏡辭臉色更沉了幾分,他並非沒有想過這一點,只是前線戰事亦是至關重要,“依方纔李將軍所言,臨月軍虎視眈眈,但迦陵關着實不容有失,否則東楚江山危矣!這種境況下,你要朕怎能安心留守在盛京中!”
在場幾人皆是面露難色,眼下的情形竟似乎演變成了一個死局,不論怎樣總要放棄一些,只是究竟放棄哪個實在是難以抉擇之事……
鏡辭嘆口氣,“朕意已決,不論如何,總不能讓東楚落到外人手中!”
御書房內靜默了片刻,衆人想勸,卻也不知該要說些什麼,而這個時候,一直站在鏡辭身邊的鏡涵忽地直直跪下,“臣弟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鏡辭有些訝然地看向他,來不及發問,就聽得他繼續道,“並懇請皇上賜虎符,恩准臣弟率兵趕往迦陵關禦敵!”一片靜謐的御書房內,一字一頓的聲音,異常清晰而堅定。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鏡涵,鏡辭很想呵斥一句“胡鬧”,然而,只是片刻的遲疑間,只見鏡涵揚起一個笑容,“皇兄且聽臣弟一言,正如承軒說的,以此刻的局勢而言,皇兄着實不宜離開盛京,而迦陵關……不如就由臣弟代爲前往,雖定然不及御駕親征,好歹也能些許鼓舞士氣。”
其實鏡辭又何嘗不知道他的這份思量,只是……
鏡涵依舊半仰着頭注視着鏡辭的雙眸,“臣弟亦私以爲自己是最好的人選,四皇兄與承軒雖皆有曠世之才卻難免疏於武藝,而臣弟不才,雖學藝不精,倒也到底醉心於武學數年……”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端端正正地叩首,“臣弟懇請皇兄恩准!”
鏡辭依舊沒有開口,倒是站在一旁的鏡泫上前兩步,“臣弟認爲鏡涵所言有理。”他的聲音依舊很清淡,卻似乎帶着十足的篤定。
身邊的幾人亦露出贊同的神色,就連董承軒,看了看鏡涵,神色間似乎有些不忍和掙扎,卻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鏡辭心中又何嘗不明白,只是……他看看鏡涵,嘆口氣,“鏡涵你先起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他親手扶了鏡涵起身,才轉向其他幾人,“衆卿家,時辰不早,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知道他是與鏡涵有話說,衆人很快領命告退。
御書房內重新安靜下來,再看向鏡涵的時候,鏡辭已經是帶了幾分無奈,“這麼冒冒失失地就跑進宮來,身上的傷怎樣了?”
對於鏡涵先前的所作所爲他雖是惱怒異常,冷靜下來之後卻也忍不住隱隱有些擔憂,當時是真的氣急了失了分寸才隨便抓起近在手邊的鎮紙打了他,那鎮紙異常厚重,想來鏡涵應該是傷得不輕……
聽出他語氣中的擔憂和關心,鏡涵忍不住悄悄揚起了脣角,“回皇兄的話,無礙。”
他的小動作並沒有逃過鏡辭的眼睛,“此事朕不欲再與你計較,但也不代表就此揭過,鏡涵,這件事,你太讓朕失望。”
異常平靜的語氣,卻直壓得鏡涵幾乎不敢擡頭,想了想,再次屈膝跪下,“臣弟知錯,求皇兄給臣弟一個機會讓臣弟領兵南下,迎戰臨月軍,守住我東楚江山,也好將功贖罪。”
鏡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事歸一事,你也不用拿這話來壓朕,鏡涵,朕不會同意的。”
他這話說得堅決,然而,鏡涵顯然也是早有準備,他膝行兩步到了鏡辭身前,半仰起頭,語氣異常懇切,“臣弟斗膽揣測,皇兄心中亦知臣弟所言,實爲現下最爲妥帖之法。”
鏡辭的神色有些許的鬆動,卻又很快板起臉來,“朕說不準就是不準。”
鏡涵勾起脣角笑了笑,眼神清澈,“臣弟知道,皇兄是在擔心臣弟,但是……”他的聲音忽地變得擲地有聲,“臣弟身在朝堂,若不能爲守國土江山而竭盡全力,是爲不忠;身爲皇兄親弟,若不能爲皇兄分憂,是爲不孝;皇兄又怎忍心讓鏡涵做不忠不孝之人!”
鏡辭聞言生生地被他氣笑了,“你少忤逆朕幾次便已經能算是盡心了。”
鏡涵有些心虛地低下頭,“皇兄……”
沉默片刻,卻是聽見鏡辭的聲音,“你先起來吧。”
默默站起身,心裡正盤算着怎樣才能說服他的時候,就被鏡辭拉到了身邊,鏡涵有些意外地擡起頭,看見的是鏡辭嚴肅而鄭重的神情,“鏡涵,告訴朕,你心裡的想法。”
鏡涵亦正色,“是。臣弟知道,很多時候我並未做好自己的本分讓皇兄憤怒憂心,但那些……並非臣弟本意……”他盯着鏡辭的雙眸,眼神堅定,“皇兄,當初的時候你說,這天下由我們兄弟聯手去奪,那麼現在,也請允了臣弟好好守護皇兄的江山!”
鏡辭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終於像是決定了什麼一般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好。”
第二日早朝,楚明帝下旨封寧王楚鏡涵爲寧遠將軍,率十萬精兵趕往迦陵關禦敵,明日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