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宮門前,就已經是夜幕時分了。
往日這般時候,朝臣都已下職,宮門也已落閘,今日不同,宮門依然還大敞大開,仍有官員在進進出出。
墨白到的時候,正好見一位身穿官服的朝臣,打算出宮,卻不知爲何與駐守宮門的兵士發生了爭執。
墨白離宮門口尚還有段距離,不過他的耳力非凡,隱約間聽到了一兩句。
那朝臣似乎是在指責兵士無禮,欺辱了他。
而那些兵士則是在警告他不要鬧事。
幾人爭執的挺兇,墨白遠遠看着,沒有立刻靠近,就隱在暗中觀察。
雖然按道理,墨白自己也知道,觀察城門口的禁軍兵士,應該沒什麼用。
老九和墨北川就算有對他下手的打算,也不可能蠢到把消息下放到城門口的兵士這裡來。
若是如此,豈不是明目張膽的通知明王府,他們要對明王下手了。
不過小心無大錯,謹慎一點,多觀察一下總是沒有壞處的。
宮門口,那朝臣與兵士吵起來之後,後方很快就走出來一名兵將。
看起來應該是個小將,這小將上前來與那朝臣交流了幾句,距離有點遠,墨白還沒聽清他們說什麼,就見那朝臣又激動了起來,面紅耳赤的衝着那小將怒喝道:“你們簡直欺人太甚。”
那小將似乎見與他說不通,見他又要大鬧,便警告了一句。
見無用後,立刻一揮手,頓時幾名兵士就圍了上來,直接腰刀出鞘。
那朝臣見狀,嚇的連退數步,最終沒敢再鬧,怒氣衝衝的轉頭出了宮,朝着墨白這邊走來。
墨白目光在四周一掃,見不遠處的道邊停了數輛馬車。
墨白知道這些馬車都是來接自家大人下職的,墨白目光在馬車中間打量一眼。
發現其中一輛馬車旁,有一車伕已經準備好了,正眺眼張望着那位朝臣。
墨白微微沉吟,便擡起腳,朝着那位朝臣走了過去。
………………
……
不一會,這朝臣就與墨白接近,墨白已經站定了腳步,等着那朝臣發現自己。
卻不想,這朝臣卻是忽然停下腳步,又轉身望向了宮牆那邊,怒不可遏的開口咒罵起來。
“幾個狗仗人勢的東西,拿着雞毛當令箭。老夫堂堂三品重臣,爾等區區幾個莽漢,竟敢羞辱老夫,猖狂至此,當真是無法無天。”
“待明日老夫定要親自去找那墨北川問一問,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對老夫無禮。”
“哼,就且容爾等猖狂一晚,老夫明日定要扒了你們身上這身皮……”
或許當真是太過於憤怒了,這人竟絲毫未曾察覺到,身後有一人正在看着他。
這朝臣也似乎真是氣急了,站在那一連罵了好一會,竟都仍自意猶未盡。
墨白並沒有那麼多時間,在這裡聽着這位堂堂三品大員,打算如何去報復幾名禁軍兵士。
而且說實話,這朝臣此刻表露出的對兵士那股藐視的態度,也令墨白不甚順耳。
“不知那幾名兵士是如何得罪大人了,竟讓大人如此震怒?”墨白忍不住,打斷了他的咒罵。
“誰?”墨白不鹹不淡的聲音突然響起,這位朝臣頓時一驚,連忙回頭看去,見竟是明王,頓時嚇的了一跳,慌忙躬身行禮:“老臣見過明王殿下?”
也就是這時,墨白纔看清這人,不由很是意外:“怎麼是蔡大人?”
蔡元德顯然沒想到會在碰見明王,而且還剛好是自己正在大放厥詞,揚言要對幾個禁軍兵士報復的時候。
冷汗當時就下來了,戰戰兢兢道:“正是下官,下官不知殿下當面,冒犯了殿下,還請明王恕罪!”
“恕罪?”墨白看着他微微皺眉,這蔡元德他是調查過的。
之前這蔡元德一家子,因爲對明王府太過恐懼,導致憂懼成疾,墨白獲悉此事後,查了這蔡元德,見其爲官不算清正,卻也未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便命阿九開了個方子給隔壁遞了過去,方子未必有多麼出奇,不過蔡元德乃是心病,察覺到明王府對他並無惡意之後,再有方藥安神,這病自然也就無礙了。
果然,之後這蔡元德也沒再急着賣宅子。
他對這蔡元德一直以來印象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壞,兩人雖是比鄰,卻也並未打過交道。
但根據方纔的表現來看,這蔡元德也有着瞧不起武人的毛病,便淡淡道:“本王不過一閒散皇族,哪裡敢論大人這堂堂三品要員的罪,大人若是一個不高興,本王這身皮怕也保不住。”
“禍事了!”
蔡元德後背瞬間被冷汗溼透,當即雙膝一軟,直接跪地叩首請罪:“殿下恕罪,還請殿下明鑑,老臣今日只是因受辱太甚,一時激憤不平,故才逞了口舌之快,絕沒有以權謀私去找那幾名兵將麻煩的意思。”
“說吧,究竟怎麼回事,爲何與兵士在宮門口吵鬧?”墨白沒讓他站起身。
“殿下明鑑,老臣絕沒有與兵士爲難……”這朝臣滿臉委屈,深怕墨白誤會,立刻道出因果:“今日朝中多事,一批官員被禁軍拿了,導致大典籌備的事有所耽擱,各部都只好加班加點,攤派人物,去補那些人的缺……”
“說重點!”墨白看見宮城那邊已經有人朝着這邊望了過來,應該是駐守在宮門前的內衛,察覺了異常。
不過在發現是明王后,沒敢過來,就在宮城那邊遠遠望着這邊。
蔡元德立刻簡而言之,原來,蔡元德在禮部有一好友,名叫謝東明,作爲此次登基大典的承辦單位,這次禮部不少人被禁軍拿了之後,當即就亂了,所有人都忙的團團轉。
謝東明實在忙不過來,就請蔡元德去給他幫手。
這謝東明在書法一道上是極有造詣的,事了後,蔡元德便趁機找謝東明求了一副墨寶。
“老夫下職前就聽說了,今日進出宮禁,搜查的比之前要嚴,所以未免麻煩,老臣出宮時除了這副墨寶,什麼也沒帶。卻沒想到,就是一副來歷清白的墨寶,這些兵士也不分青紅皁白就將之扣下,老臣實在氣不過,方纔與兵士爭論。”
“今日搜查的比前幾日要嚴?”墨白眼眸微閃,沉聲問道。
“是要嚴一些。”蔡元德點頭。
“既然如此,那禁軍查扣你墨寶,應該不是針對你一人,你何必鬧事?”墨白道。
蔡元德卻搖頭,道:“殿下有所不知,真若只是一副墨寶,扣了也就扣了。他們分明就是在刻意針對老臣。在老臣前面,那位刑部的張大人接受檢查時,我親眼見禁衛,只是翻了翻他的箱子,也只是例行問了兩句,便放行了。結果到我這兒就變了,不但扣下了墨寶,他們還一再盤問不休,當衆拿老臣當賊子對待。當時許多人看老臣的眼神都變了,這事要是不說清楚,老臣只恐名聲被污。”
“你與禁軍有怨?”
“老臣一向與人爲善,莫說與禁軍本就不搭邊,便是與周邊同僚亦是向來和睦,絕無結怨一事。”
“那你爲何要說他們針對你。”
“老臣也不知。”
其實問到這裡,墨白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這蔡元德之所以會被針對,怕是遭了無妄之災,因爲是明王府的鄰居,所以才被牽連了。
這想法,墨白當然不可能直說出來。
與這蔡元德一番問答,倒是意外收穫。
墨白想知道的基本上都已經知道了,便沉聲道:“蔡大人,你若覺得禁衛針對了你,不滿墨寶被扣,你可以去找禁衛上官反應,也可以稟報內閣,甚至上告御前。卻唯獨不能倚仗三品重臣的身份,就在宮門口大鬧一通,是不是覺得對方不過幾名兵將,可隨手欺壓?”
“下臣知罪!”蔡元德不敢反駁,當場認錯。
“如今戰亂四起,正是這些執刀兵士,在流血犧牲,沙場征戰,守護大夏。你身爲國之重臣,當對兵將有所敬意。”墨白點點頭,最後道:“起來吧,不要再有下一次!”
“臣謹記殿下教誨!”蔡元德終於心中一鬆,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緩緩爬起來。
…………
……
如果說先前還有,不確定德王是不是真的出事了,那麼見過蔡元德之後,墨白便算是徹底沒了僥倖。
德王肯定是出事了,而且一定是栽在了墨北川手上。
之前,他心裡就有個疑慮,德王就算再信任墨北川,也不可能如此莽撞,去見墨北川之前,他總得對身邊心腹有些交代。
這樣如果出了萬一,也能通知明王府及時救他。
可到現在爲止,明王府沒有收到德王任何消息。
此刻,通過方纔那一幕,通過蔡元德,墨白卻是明白了。
他能想到這點,墨北川肯定也會想到。
無需說,禁衛的加強搜查,並非是因爲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而是針對的德王可能留下的後手。
確定了這些,墨白卻並未惶恐,反而比先前更平靜了。
他沒有退縮,直接朝着宮門走去,守門的兵士連忙上前行禮。
墨白自懷中掏出了太后賜的可出入宮禁的牌子。
禁衛查驗後,放他入了宮。
墨白沒有猶豫,直奔御書房內而去。
御書房門口,兵士衆多。
墨白沒強闖,站在門口等了片刻,有人出來了。
竟不是內侍,而是墨北川。
“殿下!”墨北川上前來躬身行禮道。
墨白麪色平靜,也不說話,就靜靜看着他。
墨北川和他對視了一眼,又低垂視線,然後道:“殿下請!”
墨白望着他,忽然笑了笑,隨即點點頭,輕聲道了一句:“墨北川,本王可能小看了你。”
墨北川眼神縮了一下,隨之平復:“殿下說笑了!”
“德王可還活着?”墨白又問。
墨北川面色一怔,滿是詫異道:“殿下何出此言?”
墨白又笑了笑,搖了搖頭,沒再管他,擡腳進了御書房。
墨北川卻沒跟進去,他似乎並不打算跟進去。
然而墨白走到門口時,卻又忽然回頭朝他招了招手:“你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