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罷!
屋內氣氛開始變了,中年人的目光已經緊緊定在了墨白身上,再不似先前那般隨意。
甚至就連那怒上心頭的楚若先也不由得眼眸瞪大,呼吸微微緊促的擡頭盯着墨白的臉,心中狂跳。
很明顯,墨白無疑便是那眼見中年人病症之後,卻仍然敢一試的人。
屋內沉寂下來,空氣中原本死氣沉沉的因子,似在一點點活躍起來,這一家人久久的失望過後,再次被墨白的話點燃了心中那久違的希望。
而墨白此刻卻也不急着走了,眼神不帶絲毫閃爍的任由他們兩人盯着。
這副姿態無疑更讓這父子二人確認,這年輕大夫並不是那種面子上過不去,所以留下一番場面話便走的角色,他神情淡定,不驕不躁,倒似真有底氣一般。
屋內,氣氛良久不見人言。
直到那中年人眼中的神光又淡了下去,嘴角微微扯了扯,似心中的那縷漣漪又消失了。
然而,他兒子楚若先卻沉不住氣了,目光從墨白身上離開,轉向父親,嘴角明顯帶着緊張道:“父親,要不就讓他爲您看看……”
中年人神色已經平靜下來,眼神並未看向兒子,而是依然盯着墨白,緩緩開口:“大夫貴姓?”
“免貴,姓白!”墨白不管他神情激動或是寡淡,始終面色不變,聲音平靜。
“若先,爲白大夫看座!”中年人又是微微沉了沉之後,才聲音有力的一聲吩咐。
墨白一番話後,終於,這對父子不管心中到底是否信服了墨白,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們態度變了。
墨白心頭一動,卻也未拒絕,對他來說,這乃是他來明珠的第一個患者,擺了招牌在那裡,雖然看似無人問津,但少不得卻是有人關注的,至少那濟世醫館定是注意到了的。
他這第一次出手,若能功成,毫無疑問對他進入濟世醫館的目的,絕對是有至關重要的幫助。
便將手中招牌放下,大大方方的便坐了下來,不過,對方不急讓他診治,他自然也不會急迫,安然而坐,氣定神閒。
中年人看似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其實卻是時時刻刻都在打量着墨白的一點一滴動靜,到了此刻,他心頭其實當真已經起了波瀾。
得病躺在牀上的是他,最迫切恢復過來的自然也是他,眼見有了那麼一絲絲極有可能的希望,又怎麼可能當真無動於衷。
“白大夫,先前聽你說自小行醫,倒不知主要在何處懸壺?老夫自染病後,倒也曾遍訪名醫,卻也孤陋寡聞了,竟從未聽說過竟有如先生般如此年輕的神醫在世間行走!”中年人看着墨白的目光一動不動,聲音平緩下來。
這是盤道了?
墨白心知其必然已經動心了,看來這單生意要成了,微微一笑道:“神醫不敢當,不過承師父恩澤,用心醫道罷了。”
說到這裡,墨白一直淡然的眼眸卻突然微微閃爍了一下,眼神垂下,繼續道:“至於聲名?恐怕要讓尊駕見笑了,在下師徒平素皆不過在民間行走,只爲尋常百姓解些困疾,故而雖腳步遍地河山,卻也甚少出入名府貴門,尊駕身份不凡,所打聽的自也是些名醫聖手,在下師徒比之同道,卻是當真落魄了太多,不怕尊駕笑話,至今爲止,在下也不過是手持一杆招牌,遊走地方而已,哪裡能與那些名堂貴館相比!”
“嗯?”中年人自是注意到了墨白剛纔那一瞬間的閃爍,心中卻是驟然生疑。
這年輕人說話做事如此老道成熟,絕非那種不諳世事之輩,進得自家府上,卻還能如此不卑不亢,神色沒有絲毫彷徨,哪裡像是他口中所說的那般少進名府貴門,未曾見過世面的模樣?
倒要說是自小在高門大府長大,倒更恰當一些……
中年人眼神連閃,心中倒反而更加有了漣漪,莫非這小大夫真乃是道家隱士,或因蒙難自纔出入江湖?
“若先,去備茶,向白大夫斟茶賠禮!”中年人突然目光一轉,朝着楚若先沉聲道。
“呃……”楚若先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但眼見父親如此嚴肅,卻是不敢反抗,微微抿了抿嘴,躬身應是,但目光卻是看向墨白。
墨白自是明白他心中不願,卻是臉色仍然自若,不過還是站起身來,朝着中年人微微拱手道:“尊駕不必如此!”
楚若先鬆了口氣,便也不動了。
而中年人卻是眼神裡明顯凌厲一閃,衝着楚若先一聲冷哼:“放肆,當真沒有家教了不成,還不快去!”
“父親息怒!”楚若先無奈,再也不敢有半絲吊兒郎當。
但墨白卻是再次朝着楚若先伸手,依然道:“楚公子且慢!”
說完,便又朝着中年人道:“這茶,依在下看,或許可以稍後再斟,尊駕以爲否?”
中年人眼中再是一閃,連精神都明顯振作起來,雙目炯炯的望着墨白,朗聲道:“好,既然先生大量,那老夫便汗顏,煩請先生出手!”
“醫者以爲患者去疾爲本分,乃是應當!”墨白搖頭,聲音平靜。
“若先,扶爲父起來!”中年人再不多說,直接看向楚若先道。
“不必,伸手與我診脈即可!”墨白來到牀邊。
楚若先這次倒是靈醒,連忙搬了矮凳,畢恭畢敬的請墨白坐下。
自此刻起,這醫者與患者的關係,纔算真正正常。
楚若先站在一邊,卻是不禁有幾分恍惚,不知怎的,竟對這比自己還小的江湖騙子,莫名的生出了幾分敬畏,正猶如面對醫道名家一般,再不敢放肆。
事實上,連那中年人都是如此,即便是面對醫館名家,在多次失望之後,也逐漸開始厭煩,態度難以保持,今日竟在這小大夫面前,無端的生出了幾分彷徨。
其實啊,說白了,他們之所以瞧不起墨白,不過是墨白年紀太小,又是一跑江湖的赤腳大夫,但經過這一番折騰,卻眼見這小大夫,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無論是說話做事,還是氣質,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齡,莫名的在他這個人身上感覺到幾分可靠。
他們到底是患者,怎敢真對能幫到自己的醫者放肆,如今擺正了心態,自然是另一番心境,開始端着心思,就怕大夫搖頭了……
墨白潛心聽脈,不過頃刻,便已收回手,擡起頭從椅子上起身,細細的觀察了一下中年人那嘴眼歪斜的程度,又捲起袖子,開口道了一句:“得罪!”
“先生請便!”中年人見他聽脈完畢之後,便有些急迫想問情況,但卻忍住了。
墨白伸手在他嘴角輕輕按了一下,又挑起他眼皮,觀察了一下瞳孔,才重新坐下,面色卻仍然一絲不變,看不出絲毫憂慮,和問診之前完全一般模樣,極其平靜。
“尊駕可有覺得心中時常慌亂不安,心悸不斷!”墨白輕聲問道。
“正是,總覺得有蟲子就在眼前,爬來爬去,甚至感覺那蟲子爬進了心裡……”中年人眉頭皺起,迴應道。
“那蟲子形狀可是如蜈蚣一般多手多腳?”墨白麪色依然不變,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很輕。
“嗯?”中年人驟然眼眸瞪大,自進來後,他從未有過的激動突然浮現,聲音第一次失了平靜,急切道:“先生如何得知?您可曾是有遇到過我這種症狀,可曾有良方治好?”
楚若先站在一邊,也是心中陡然狂跳,雙手糾纏在了一起,死死的看着墨白。
就連他都未曾聽過父親說,眼裡有蜈蚣在晃,這小大夫竟然能夠看出這些,那或許當真……
他們激動,墨白卻是並不動容,依然輕聲問道:“尊駕莫急,不知您看到的那蜈蚣是綠色還是黃色?是前後爬,還是上下爬?”
“白天是綠色,晚上有燈光便是黃色,是向哪兒爬?這……好像就如蜘蛛一般吊在眼前前後左右晃盪,沒有規律。”中年人大睜着眼睛,連說話都清晰了幾分,顯然是心緒越來越激動。
“嗯,好,我知道了!”墨白點點頭,微微沉吟了一下,卻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袋兒,然後目光鄭重了一些,聲音也更加沉穩:“尊駕,您和令郎如今都在跟前,我簡單說一說您的病情。”
“先生,我父親這病,您有辦法的對不對?”中年人還未開口,而楚若先卻是早已按捺不住,直奔主題。
“稍安勿躁!”墨白輕聲安撫。
中年人胸脯起伏的幅度明顯加大了幾下之後,卻是又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若先,莫要插嘴,請先生說!”
墨白點點頭,卻是先臉上浮現一絲淺笑道:“尊駕倒是有福之人,原本在下只是在恩師的教導之中學過此症,卻一直未曾親自遇到,直到去年,在下途徑北河之時,纔剛好遇到一老農,與尊駕正是一般症狀,纔算是第一次有了親自診治的經驗。”
“嗯?不知那老農如今情況如何?”中年人眼神更是忍不住激動,但所幸心性着實不錯,沒有太過表現出來,仍然能夠保持平靜的問道。
但很明顯,他所問,依舊不離主題。
墨白一笑,目光掃了一眼自己那杆招牌:“還算沒有爲師父丟臉,拆了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