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南皮。
抵達這裡的紀憶、武好文和楊戩並沒有馬上往天津府而去,而是在南皮縣的館驛之中一住就是多日。
他們三位可不僅爲頒旨而來,要僅僅念個聖旨,有進奏官就可以了。何必派出紀憶和武好文這樣的高官?而且一次還派出倆?這兩位,至少紀憶這一位的目的是來挖武好古的資本主義牆角的。
他在南皮的這些日子,南皮館驛可是門庭落市一般,來來往往的都是天津市是富豪。都是帶着厚禮來給紀憶上供的!這幫資本家的耳目都靈敏着呢,怎麼不知道紀憶是下一任的海路市舶制置使?到時候全天下的市舶司,除了一個界河市舶司都歸人家管了。要做貿易的,能不好好跟他打交道嗎?
紀憶也和這些商人打成一片,他本來就是商家出身,又主管過京東市舶司,而且之前當河邊路轉運使的時候,沒少給這羣天津商人發訂單,結賬又爽快,還願意多給定金。可是讓天津市的商人賺翻了!哪怕到了現在,天津市的那些泥灰廠、紅磚廠、打鐵廠、木器廠、造船廠、馬販子,還有天津兵器所手中,還捏着一大疊的河邊路轉運司訂貨單。
而且所有的訂單,紀憶在離開大名府前,都通過大名府的天津銀行和京東銀行轉出了五成以上的定金。
就衝着這樣一位財神爺,大家也不能不來南皮拜見啊!
今天已經過了臘八,臨近年關,又是一大羣的天津豪商到來。紀憶在南皮館驛的大廳裡面擺了酒宴,
擺宴的大廳非常寬敞,天津市出產的小孩手臂粗細的薰香蠟燭四下襬着,繚繞得一室都是淡淡的香氣。幾十號紀憶自家帶來的僕人女使四下伺候,端茶斟酒。
紀憶沒有穿官服,而是錦衣華服,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一副闊得沒邊的豪商纔有的味道,不知道的還以爲他也是哪家豪商大賈的掌門人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廳中的豪商們開始議論起了燕地共和建制的事情。
現在燕地農村的熱點就是分田分地和共和建制。除開已經在界河縣領有騎士莊園的約3000個騎士戶,還有將近7000個騎士戶需要安置或轉封(有些效忠武好古的騎士在河間府、清州、滄州的土地上有莊園,這些莊園必須置換到燕地)。另外還有近20000府兵戶也需要授田安置。
兩者相加,就用掉超過1450萬畝土地。再加上分配給軍官和燕地小土豪的土地,妥妥超過了兩千兩百萬畝。幾乎將燕山府和武清縣的農地林地全都分配乾淨了!不僅把原屬於契丹人和忠於大遼或保持中立的漢人官僚地主的土地全都分配,連不少投靠了武好古的燕地豪強在燕山府和武清縣的莊園也被分掉了。
爲了補償他們的損失,武好古還拿出了低價收購的天津商市內原屬於契丹大貴族和玉田韓家的產業(天津市始終秉承保護私人財產的原則),分配給在土改中失去土地的燕地豪強。
這場封建土改的代價雖大,但是好處還是很明顯的。武好古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造出了一支維護成本比較低的,並且效忠自己的軍事集團!同時也在燕山府、天津府建立了忠於自己的地方勢力。而且還扶植起了一個可以和天津豪商集團互相制衡的封建軍事集團。
實際上,軍事地主和工商資本家之間的關係並不一定是你死我活。雖然在後世的教科書上,後者會革前者的命。但實際上革命的時間短,共存共榮的時間長。而且革命的結果也不一定是資產階級消滅軍事地主。譬如德意志的容克地主一直存在到二戰結束纔算徹底完蛋。
不過對於武好古所制定的共和制規則感到不滿的天津豪商還是有不少的,因爲武好古在制定共和制規則的過程中,將天津市的商會元老院改成了上下兩院制的議政會。
天津市議政會的上院議員,也不再是由天津商市的“發起人”推薦,而是改由在天津市納稅額排名前70的商行、家族,加上在天津市排名前30的書院、學宮共同推薦100名上議員。
而天津市的下議員,則改由落戶在天津市的軍官、納稅戶(超過一名傭兵所需費用)和士人(博士團博士、學宮及學院畢業生)以及其他擁有公民權的天津市民按照所落戶之區域進行推舉,人數也是100。
另外,因爲天津市議政會沒有軍國大事需要討論,所以議會的上下院只有名義上的區別,開會的時候是同場議事,而且議員們的表決權是完全一樣的。
也就是說,天津市豪商們的權力在這場燕地共和運動中被削弱了!而且相當一部分的天津豪商就是開封府的將門勳貴衍生而來的,他們又怎麼會支持武好古同大宋朝廷對抗?
一個大名向家的管事突然一拍桌子:“是什麼天下爲公,分明是居心叵測,想學李元昊爲帝圖皇啊!怕咱們反對,還在商市搞勞什子兩院議事,公民參政……我們大名向家,是不會和這等反賊共和的!”
“唉,好端端的一個天津市,眼看就要被搞垮了!過去俺們能賺錢,還不是因爲朝廷照應俺們?現在武好古要以一隅對抗天下,也不須等朝廷天兵大至,只要一紙詔令,中斷了貿易,就等着窮死吧!”
“是啊,紀學士,俺們潘家的駙馬爺已經發話了,不認武好古這個女婿了!潘家在天津市的產業,全都要退出。俺們以後就跟着學士了,學士要去秀州嗎?俺們潘家一定相隨。”
“還是去秀州好啊,江南水鄉,自古就是富庶之地,現在中原眼看要亂,咱們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吧!”
今天跑來拍紀憶馬屁的,當然都是準備從天津市退出的商人,即便不是真退,也是明退暗留。而且大家都看好還沒有開張的上海市!看看地圖就知道那塊地盤有多好了。長江入海之口,還有一條吳淞江連着南運河。而且周圍又是最富裕的魚米之鄉,足夠供養百萬級的人口。
最要緊的是,上海市遠離北國的戰場啊!
在那裡可以安安心心的做買賣,不必擔心朝廷或是契丹人的大軍突然打進來。
當然,上海市優勢巨大,也不等於天津市就沒有優勢了。打仗也是大買賣啊!天津市的軍工、北貨、牛馬市、木器、造船(天津周圍有廉價的木材供養)、冶鐵、毛紡等產業的優勢,都是上海市很難對抗的。
不過如今天津市相對上海市,最大的優勢還是在海軍方面!
就在紀憶抵達南皮後不久,他就接到了海州方面的報告,海州的海軍學堂和雲臺學宮總堂正在遷移!其中海軍學堂將會移往遼東半島的蘇州市(大連市)。
雖然紀憶已經指示自己在海州的親信儘可能挽留海軍人才,但是武好古控制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時間太久了,上上下下都是心腹。另外,海州吳家和海州花家這兩個海商世家也不願意看到紀家海商獨大,所以都選擇了支持武好古。
這些日子,紀憶在南皮沒有見到一個吳家人或花家人。所以紀憶知道,武好古幾乎肯定可以得到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大部分海軍力量!
但是紀憶也仍然會得到建立“紀家海軍”的種子!
紀憶心裡正得意的時候,大廳門口突然一陣騷動,然後就看見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和楊戩兩人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身邊還帶着幾個武裝護衛。
“望道,楊大官,你們這是……”
“壞了,壞了!”聽到紀憶的問題,武好文都快哭出來了,“我大哥來了!”
“什麼?”紀憶一愣,“你大哥?武崇道?怎麼可能?他就不怕咱們把他扣押了?”
是啊,這裡是南皮啊,還是大宋天下,那個滄州鈐轄張勇麾下還有一個指揮的禁軍,還有幾百個廂兵,以及上千人的效用士。
唔,不少人馬,擺個鴻門宴足夠了。
“扣押個屁!”跟着武好文的楊戩哭着道,“紀學士以爲武好古是傻瓜,會匹馬到此嗎?”
對了!紀憶一按額頭,這腦子怎麼就沒轉過來呢?武好古不會帶兵而來?
“他帶了多少人?”
“不知道!”楊戩抖着聲道,“只知道一眼望不到邊……全部都是騎兵,怕是有好幾萬吧?”
“什麼!?好幾萬……”紀憶這回也被嚇着了,“他,他,他要造反?漁陽鼙鼓動地來了?”
“大概,大概是吧?憶之兄,咱們快逃吧?”武好文一邊哭一邊說,“這可怎麼辦?我家真成反賊了,要滅族了……”
紀憶瞪了他一眼,“你慌什麼?他是你親哥哥……”
是啊,你哥哥要造反成功了,你不就是王爺了?哭個屁啊?滅族什麼的,造反失敗纔會滅!而且你現在也不在開封府,要挨刀也是你弟弟武好德倒黴!
“走!”紀憶說,“咱們上城頭瞧瞧去!”
“不,不跑了?”楊戩問。
大廳裡面一幫剛剛說完武好古壞話的豪商也都看着紀憶。
“跑什麼呀?”紀憶嗤地一笑,“人家都是一水的騎兵,咱們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