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的土地制度和宋國是不一樣的。遼國的私田其實很少,而且多數都集中在南京道。在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以官田爲主。東京道這邊,情況也是這樣的。基本是沒有私田的,土地都是官有。
而遼東這邊的官田又分爲無主荒地、屯田、在官閒田三大類。無主荒地可募民耕墾,納租於官。屯田多爲軍屯,由軍士耕作,收穫除軍士自養,悉歸國家。在官閒田也可以募民耕種,納租於官。
另外,契丹、奚部、女真等部落,在遼東也佔有土地,這些土地同樣是官有。契丹貴人在遼東所建的頭下軍州,所佔的土地,就是這種分給部落的官田。
不過遼國朝廷一些粗疏,權門大族,經常會私佔官田,開墾耕種,又不向官府登記,以逃避田租……我家在顯州佔有的土地就是這樣的。”
正在遼陽皇宮中,很盡職的在給武好古講解遼國土地問題的,正是馬人望。
他當過遼國南面官的大官僚,而且長期都主管“計司”,也就是管民政和財政的高官,對於土地問題,當然是非常瞭解的。
這個時代,宋國已經建立了完善的土地私有制度——就是那個被後世誤解爲“封建土地制度”的土地私有制。
實際上,在中國以外的國家,沒有人把土地私有和封建掛鉤的。
封建嘛,土地要封的!花錢購買那不是封建……
所以宋朝的土地所有制其實不是封建的,倒是武好古的“資產階級共和國”正在建立封建的土地所有制。
騎士戶和府兵戶的莊園,其性質是職田。也就是用土地的產出來支付騎士和府兵薪水,所以騎士戶和府兵戶佔有的莊園都是免稅、免租的。而且騎士、府兵本人,和規定數量的丁口都不必繳納免役錢和戶稅。
當然了,騎士戶和府兵戶中可以豁免的免役錢和戶稅丁口數目是不一樣的。騎士戶可豁免的丁口多,府兵戶可豁免的丁口少。
而遼國這邊當然也是封建土地所有制爲主了。不過遼國的管理比較粗疏,沒有建立起嚴格的授田兵役制度。
對於官田的管理更加混亂,貴族豪強肆意佔田圈地,寺廟也跟着一起佔有土地,朝廷也不怎麼過問。
所以遼東那麼多的黑土地,開墾的面積也遠遠大於南京道,但是在稅收上卻遠遠比不上土地貧瘠且狹窄的南京道。
南京道因爲有中原官僚系統的底蘊,所以管理得比較嚴格。因此使遼的蘇轍纔會有“富家多被強取,子女玉帛不敢愛惜,燕人最以爲苦”的記載。
而在東京道這邊,歷史上因爲馮延休、韓紹勳主管東京道計司時,欲按燕地點標準收稅,結果引發了大延琳之亂,所以遼國朝廷後來採取了讓步政策。
不僅在遼東實行比較輕的租稅,而且也不認真“括地”,以至於到底有多少官田被權貴、豪門佔據,遼國朝廷也是不知道的。
武好古笑着問:“也就是說遼東的土地全部都是遼朝官有的,是不是這樣?”
“基本是官有的。”
“那就好辦了!”武好古撫着巴掌,笑道:“首先就是括地!遼東、遼西這裡有多少土地已經開墾,或可以開墾,都得查清楚了!
馬老,這事兒你來領銜!再讓張琳、左企弓、韓企先、虞仲文他們都來遼東協助你,燕地各家子弟也可來遼東、遼西出任地方官職。如此安排可好?”
馬人望撫着鬍鬚說:“好,好……有這些人幫忙,老夫一定可以將遼東、遼西的土地查得一清二楚。
其實老夫在遼國做官的時候是真不敢查,查下去老命都要送掉的。現在遼東、遼西已經在共和政府治下,老夫還怕什麼?”
“對!什麼都不用怕!”武好古一揮手,“共和軍在遼東、遼西擺了三十萬大軍,管什麼右姓左姓,不服氣的儘管來戰!”
“他們哪敢啊?”馬人望搖搖頭,笑着,“而且他們也沒道理,那些土地本就不是他們的,白種了一百多年,還想怎麼樣?
其實也不是渤海右姓在種,都是渤海奴在種。最早的時候,渤海右姓不過是替圈了土地的契丹貴人或寺廟管理莊園。
因爲渤海右姓控制着大批的渤海奴,所以無論是契丹貴人還是那些無法無天的寺廟,圈佔了土地以後,都要讓渤海右姓來管理,他們也就因此做大了。”
原來遼國東京道這裡,土地並不稀有,缺的是勞動力。這也是渤海右姓可以在滅國之後,還能逐步發展壯大的主要原因。
而武好古這回,不僅要剝奪右姓的土地(其實也不是他們的),還要剝奪右姓家族對人口的控制。
因爲武好古要安置在遼東的至少二十萬公民戶(包括府兵戶、騎士戶)也需要佃農和僱農。
“執政,”馬人望摸着鬍鬚,“老夫建議在括田檢地的同時,將遼西、遼東地面上所有的渤海右姓子弟,悉數遷往旅順府安置。”
武好古拈着鬍鬚,似乎在仔細思考。
馬人望道:“渤海右姓替契丹人管理田土一百多年,大多有些資產,而且他們的子弟多少都讀過點書,也算半個士子。如果可以集中到旅順府,旅順一定可以很快繁榮起來。”
“把他們聚集到旅順會不會鬧出亂子?”武好古有些不大放心。
旅順是他在遼東的大據點,也是統治中心。
馬人望想了想,又道:“那就把他們分別遷到辰州和旅順。分在兩處,應該就亂不起來了……估計會有一二十萬衆要遷移。一人分個五畝地,有一百萬畝土地應該足夠了。”
“分四處吧,”武好古道,“再給馬二哥一些,再送一些去安東府。另外還有5000戶送去渤海州。這樣渤海右姓分在五處,不會再爲禍了。”
“其實是七處。”馬人望笑道,“遼國那邊還有一些,上京道和中京道北部也有渤海人。另外還會有一些出奔黃龍府投靠完顏阿骨打,也許還會帶走一些渤海奴。”
“那就由他們去吧!”武好古一揮手,“等諸軍佈防完畢,就開始遼東、遼西括田搜戶!等查明瞭戶籍,再宣佈遷移右姓。
另外,右姓各家的族長,也要全部集中到遼陽府居住。”
武好古這回在遼東、遼西搞得“土地革命”可以說是得心應手了。
一方面有燕地漢人豪強這些帶路黨幫忙;二來共和政府有燕地“土改”的精英;第三,則是有三十萬大軍鎮在這裡!
這三十萬大軍不僅對渤海右姓是個震懾,對於負責檢地括田的官員,同樣是個監督。
而武好古自己,當然也得在遼陽府坐鎮了!
對於現在的共和政府而言,實在沒有比“遼西、遼東土地改革”更大的事情了。
這次封建土改一旦完成,共和政府的公民戶很有可能會超過三十萬!
有了這三十萬武裝的公民,共和國也就有了堅實的基礎。
除了坐鎮,武好古還準備把慕容忘憂、呂好問、呂本中、蘇迨、蘇過、李綱、侯仲良等等實證派、理性派甚至理學派的學者都請到遼陽府,一起商議建立共和國的問題。
成立一個天下爲公的共和國可比依葫蘆畫瓢搞個帝國、王國困難多了。
此時的中國已經有了1300多年的帝制傳統,成立帝國或王國(兩者在中國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有很多先例可循。
但是共和國卻是中國歷史上從來都沒有過的國家形態。相關的實踐,除了記載在史冊上的“西周共和”,就是界河商市、京東商市、幽州和南洋都護府這一類地方政權的實踐。
說實話,共和主義並不成熟,也遠沒有到深入人心的時候。
武好古現在把共和國的牌子扛出來,只是因爲看不到帝制的希望。
也不是他自己不能爲帝圖皇,而是在不改變幽州共和大方向的前提下,皇帝這把交椅也只有武好古也許還有武好古的兒子能坐穩。再往下傳,一定會鬧起革命。
因爲幽州政權的基礎不是維護皇權的士大夫,而是顛覆皇權的武裝公民和資產階級。這幫人就相當於人人帶槍的美利堅暴民和黑良心的資本家啊!
其中武裝公民的精英是軍校生,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而資產階級中的精英則是以雲臺學宮學生爲核心的大學生(這年頭大學可沒擴招啊)。近代的大學出了多少刺頭?
只要稍微瞭解一點近代歷史,就會知道軍校和大學都是帝制國家的革命家搖籃啊!
武好古怎麼能一邊努力培養革命家,一邊讓自己的子孫去幹掉腦袋的皇帝工作?虎毒還不食子呢!
所以知道自己這些年養出的是什麼怪獸的武好古,是絕不會讓自己的子孫成爲革命對象的。
不過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鞏固共和的基礎,免得自己的子孫糊里糊塗一頭扎進帝制陷阱,將來把命送在斷頭臺上。武好古可是得費上一番心思了。
另外,現在畢竟是中世紀,共和國和貴族特權也不是完全對立的。共和國的功臣們,包括武好古自己,還是需要一定的特權作爲獎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