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蘇遲的建議,饒是沉迷道教的趙佶也回過味兒來了。
蘇遲這是想和交趾國開戰啊!
交趾郡王臣不臣的,還用得着御史去查嗎?交趾國可是多次發兵入侵大宋邊境州郡,沒少乾燒殺搶掠的事情!在熙寧年間交趾國還有一次大舉入口,攻破欽州、廉州、邕州等地,屠殺民衆數十萬人,比之西賊有過之而不及!
而且交趾郡王只是對大宋而言的,在國內,交趾是以大越爲國號,交趾郡王也向來以皇帝自居。
大宋派御史去查?查個屁!派去的御史搞不好被人家一刀砍了,到時候怎麼辦?
雖然猜中了蘇遲的心思,但是趙佶也沒有在崇政殿上點破,而是將派御史調查紀憶和交趾國的事情壓了下來。
在崇政殿問對後,則留蘇遲獨對。
衆臣離開後,趙佶眉頭大皺,看着蘇遲問:“蘇卿,汝欲以兵威犯交趾乎?”
蘇遲居然點點頭,“陛下聖明!臣正有此意。”
“這是爲何?”趙佶一愣,“汝父蘇轍素來不喜言兵,汝怎喜言兵事若此?”
蘇遲嘆了一聲:“陛下有所不知,臣是不得不喜言兵事……如今軍中少壯,日夜思戰,臣爲樞密,若不言兵,如何安撫人心?”
“軍中人心思戰?”趙佶一怔,“是軍中人心畏敵懼戰吧?”
“有人畏敵懼戰,也有人思戰啊!”蘇遲道,“三衙管軍所轄的禁軍兵將自是畏敵懼戰的,可樞府所管的新軍將佐,多有好戰思鬥者……若無仗可打,臣怕這些人會對朝廷心生怨言啊!”
“竟有這等事體?”趙佶狠吃了一驚。
他現在不是沉迷道教了嗎?所以也不怎麼關心軍隊的情況,在他看來,大宋的軍事是振作不了,也不敢振作了。所以就全都丟給兩府集議,民主得很,你們下面怎麼議,他就照準。
而下面的兩府宰執也不好,都是沒擔當的。也沒人提解散新軍的事兒,也沒人想要把專出革命黨的軍校給關閉了。
而且幾乎所有的宰執都覺得朝廷還是要有點武力在手裡的,要不然怎麼抵擋契丹人、武好古和章援?
所以在樞密院接管了都軍機司後,本來應該“抑武”的文官集團,居然很認真的開始辦軍校,辦新軍了——不辦不行啊,且不說武好古和章援會不會打過來,就是手頭的開封新軍、陝西新軍、東南新軍、河東新軍(張叔夜建立的)、朔方新軍、靈州新軍,林林總總也有二十幾個將。
而且步兵學堂(後來改成武學學宮)每年也有幾百個畢業生出來,不安排怎麼能行?你把新軍解散了,這些年輕武人去哪兒?都去去天津投武好古?
另外,陝西新軍、河東新軍、朔方新軍、靈州新軍,還有韓家的昭義軍,還有海路市舶制置司都向朝廷提出要用武學生帶兵。而且還不斷舉薦少年武人到開封府的軍校求學。
在朝廷大臣們看來,這是陝西軍、河東軍、朔方軍、靈州軍、昭義軍、海路市舶制置司忠於朝廷的體現。你要是停辦軍校,人家都去天津騎士學院招人了,朝廷還怎麼控制他們?
所以形勢倒逼着朝廷辦軍校,辦新軍。不僅要辦,還要辦好,而且也有條件辦好。
首先是有錢!蔡京的錢引改革目前看來是成功的,所以朝廷並不缺錢。
其次,人才也不是很缺。因爲朝廷系統中還是有許多早年從兵學司、騎士學院畢業的人才。
同時,朝廷這邊還有六所“大學”,每年也能培養出大量的新學人才。這些人才,也爲武學學宮的師資力量提供了保障。
另外,六所“大學”的畢業生中的一部分,還直接加入了新軍、樞密院、軍器監、海路市舶制置司等和軍事相關的衙署。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新軍的管理水平。
當然了,不利於新軍發展的因素也是存在的。
一是科舉文臣始終佔據主流,武人無論新舊,都處於被壓制的狀態之中。
而且由於新軍和武學學宮同武好古始終存在傳承關係,所以朝廷對軍校和新軍也存有戒心。早就腐朽得不能戰鬥的開封禁軍始終沒有被解散的原因就在於此。
二是宋朝的府兵制改革終於失敗了。不花錢又沒有土地的府兵,終究是維持不下去的。
到了政和三年,除了陝西新軍、靈州新軍和朔方新軍(他們是有土地的)的兵源尚有一點保證,其餘各部新軍,都出現了士卒大量逃亡的現象。
就算是陝西新軍和朔方新軍,也出現了無田的輔兵大量逃亡,有田的正兵也因爲服役時間過長而難以維持,大量面臨破產。
而發給軍餉的開封新軍,同樣因爲開封府物價騰貴和輔兵無餉、無田等原因出現了動搖。軍心不穩,士卒逃亡甚多。
在這種情況下,在政和三年初,兩府集議,提出了廢府兵(保留陝西、靈州、朔方的授田府兵),改募兵的建議。
雖然反覆折騰的兵制改革對提升宋軍的戰鬥力非常不利,但是新軍的軍官團卻是實實在在建立起來了。
幾千名武學學宮、各家大學,以及早先的房奴兵出身的軍官(包括官員和雜品武臣),構成了大宋新軍的骨幹。
而這夥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是沒有官身的雜品武臣(北宋帶兵的武臣地位比較低,很多都是沒品的),水平不低,薪俸不高,也沒有資格借無息貸款買房。特別是困在開封府樞密院、軍校、開封新軍系統中的雜品武臣,沒有一個不盼着打仗的!
不過他們現在盼着攻打的目標並不是交趾,而是從沒落的遼人手中收復河東。
可現在河東可以通過和平手段收回大部分了……這幫苦哈哈的新軍武官怎麼辦?怎麼買房子?怎麼發財?怎麼升官?
沒有出路給他們,他們會不會造反?
北方可馬上就要有一個軍裝閃閃發亮的共和國了!
就在蘇遲想不出該和誰開戰的時候,交趾國的使團正好上京告狀——如果讓交趾國仁宗皇帝李乾德知道這事兒,怕是要在皇宮裡面哭死了!
“陛下,”蘇遲低聲道,“就給下面的軍官一個立功的機會,讓他們去攻打交趾吧。”
“攻打交趾……”趙佶眉頭大皺,“交趾瘴痢,若興兵奪取,死傷必多!”
蘇遲搖搖頭,低聲道:“若死一些,興許就安穩了……”
這倒挺好,打勝破外敵,打死除內患!怎麼都不虧啊!
趙佶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朝中的御史一定害怕交趾國路途遙遠,不肯前往,如之奈何?”
蘇遲道:“陛下可以降詔給舍弟蘇適,讓他去查明真相。”
讓蘇適去給交趾國羅織罪名吧?趙佶心想,交趾郡王也真倒黴,讓紀憶欺負了忍一忍就過去了,偏偏派人到開封府控告,結果讓更狠的蘇遲給瞄上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步了那個黑汗回鶻的“獅子王”的後塵?
趙佶道:“那誰可以統軍南征?又要出兵多少?現在正在改募兵,開封新軍有多少兵馬可用?”
蘇遲道:“臣推薦軍機房主事(原都軍機司縮編)張孝純出任兵馬總管,也不必調動北軍南下,只需要調集一部分軍官南下,在廣南東路、廣南西路、荊湖南路等處募兵,再由海路置司籌措軍費,購置器械。一定可以大獲全勝的。”
“也罷!”趙佶又嘆,“樞密院擬個方略,再和東府集議吧。”
“臣領旨。”蘇遲大鬆口氣。
總算給下面一幫刺頭找到事兒幹了。
就去禍害交趾國吧!
趙佶又開口問:“蘇卿,如今開封新軍中有沒有數千威武之師?”
“數千精銳還是有的,便是上萬也能抽出來。”
“那就好。”趙佶說,“等定王北上的時候,就讓開封新軍抽調一萬精兵護衛。怎麼都不能在武好古和蕭太后跟前墜了我大宋的國威!”
“臣領旨……”蘇遲行了一禮,正想告退,卻看見一個胖乎乎的大貂璫一邊喘一邊跑了進來,臉上還帶着哭腔。
蘇遲有點奇怪,天子和樞相獨對,宦官怎麼可以進來?
而趙佶看見這個大貂璫卻是臉色一變,怒道:“怎地?又和朕裝上吊?”
那大貂璫顯然是方寸大亂,完全沒有注意到蘇遲在場,脫口就道:“陛下,這次太后娘娘來真的了……”
“真的?”趙佶哼了一聲。“又來這一套,可是救過來了?”
“沒有!這次沒有……”大貂璫噗通一下就跪了,“太后,太后已經,已經氣絕了!”
“氣,氣絕?”趙佶一愣。“死了?”
“太后駕崩了!”
趙佶瞪着眼珠子看着那大貂璫,失聲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朕又不是真的要廢她,只是嚇唬一下……”
蘇遲聽着這話也呆住了。
劉太后死了,哦,應該是崩了!這是怎麼回事兒?聽那大貂璫的話,好像是想不開尋了短見!
這事兒……自己不合適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