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國賊,殺奸商!誅國賊,殺奸商……”
大宋政和五年五月初四上午。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在開封府皇城外的宣德門廣場上響了起來。
被後世歷史稱爲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反帝(帝制)反封建愛國運動的五月初四運動,就這樣轟轟烈烈的爆發起來了。
這場運動的來勢之猛,不僅完全出乎了開封府和皇城司的預料,而且也出乎了運動的發起者張浚、何慄、劉錡等人的預料。
這幾位運動領袖就想誅國賊,也不是真的誅,就是文人上疏時的誇張語氣。這仨國賊可都是東華門外唱名的進士老爺出身,現在是尊貴的高品文官,奉了官家的旨意去賣國,如果真給誅了,那以後文官士大夫的腦袋就沒保險了……
張浚、何慄、劉錡要是幹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還不得變成文官公敵?自己的腦袋早晚也得搬家!
至於殺奸商……張浚、何慄、劉錡就更沒想過了。大宋雖然有“官有化”的傳統,也發生過官府把商人逼得紛紛破產的事情。但是“殺奸商”的事情卻很少發生。
如果能殺,王安石搞什麼變法,找點大宋最闊的商人,搞點什麼罪名,殺頭抄家不就結了。
可是這樣大快人心的事情,在宋朝卻很少發生,在北宋也許從來就沒發生過。
因爲北宋的這些文官還是知道殺雞取卵是不可行的。宋朝的官府是直接參與生產經營活動的,規模還很大,還能從中獲取大量收入。這就決定了北宋朝廷必須比較溫和的對待商人。
如果動不動就宰幾個奸商爽一把,那就沒人敢去買撲(承包)官產、商市,也沒人相信朝廷發出來的各種鈔引了。
另外,參與這場運動的四學學生中,也有不少出身商家!開封府的青城學宮的學生,大半就出身開封府、大名府和應天府的富商。
如果貿然將鬥爭的矛頭指向奸商,運動就很有可能出現分裂。
可是他們這幾個學生領袖,哪裡管得住那些趁機起鬨的老汴梁?這幫老汴梁未必覺得80萬歲幣有多貴……在如今的開封府,一套獨立的“石庫門”住宅隨隨便便就是三四萬!80萬不過是二三十套房子罷了。
爲了這個數目去和金國打一仗,真有意義嗎?
而真正讓老汴梁們惱火的,還是越來越貴的房價、物價,還有不斷走低的工價。
一邊是收入日蹙,一邊則是物價騰貴!這難道不是奸商的錯?還不是奸商們囤積居奇,把房價、物價炒高了,又總是僱傭外鄉的窮人,讓開封府本地人沒飯吃的!
憤怒的羣衆越聚越多,沒過多久,宣德門外的廣場就滿滿當當的都是人了。但還是不斷有聞訊而來的開封府百姓加入這場運動。新加入的百姓大多是從開封府城北廂而來,都是混的不好的老禁軍或是禁軍子弟。
他們是宋朝軍事改革的受害者!老禁軍在過去的十來年中不斷裁撤,同時也不再招募新人。
這對世代從軍的老禁軍家庭打擊極大!
禁軍兵士可不僅意味着一個鐵飯碗,同時還意味着身份和編制。
擺個攤,做個小買賣,出門去押解綱船、官船順便夾帶點私貨啥的,都得有禁軍身份罩着。
開封府管治安,管收稅的一般都是廂兵。廂兵哪敢和禁軍鬥毆?事情鬧大了,禁軍將士們哭到東華門外,權知開封府的大老爺都吃不了兜着走。北宋以文御武是沒錯,但是文官不能欺負開封禁軍也是慣例。因爲官家的安危是託付給開封禁軍將門的!
可是禁軍從十年前開始就不怎麼招人,改成什麼新軍了。
雖然也有不少禁軍子弟應募當了新軍,可新軍是“四時在營,五年服役,除役還家”的。雖然有足額的軍餉可以拿,但新軍畢竟不是鐵飯碗,也不是一個身份。
禁軍士兵可以去做買賣,可以去當保鏢押綱船。而新軍將士都不能擅自離營,就只能拿幾個死軍俸。一年滿打滿算不過幾十緡,一個子兒不花都存了,五年也不過二百多緡。在開封府能幹什麼?
所以老禁軍這些年過得有多慘,就可想而知了!
不知道多少長大的漢子過這無房、無錢、無妻的三無生活,只是掙扎着混個囫圇飽。
現在看到有人鬧事,自然都趕過來起鬨了。也不圖什麼,就圖出一口惡氣。
既然就是爲了鬧事而來的,這羣老禁軍和禁軍子弟也就沒什麼規矩了。從馬前街一路過來,沿途的商鋪攤販都倒了黴,被他們好一頓打砸搶燒!
整個開封府內城的西北角很快就亂成了一團……
……
“陛下,老皇城那邊越來越亂了,馬前街、潘樓街一帶更是一片大亂,還有賊人趁機搶劫商鋪,放火燒房……”
“陛下,帶頭鬧事的是四學士子,他們本是要伏闕上疏,反對給金國歲幣的,不知怎的,就越鬧越大了。”
“陛下,現在老皇城的宣德門和東華門外,都是亂民,玉清道德宮也被亂民包圍了……而且還有禁軍參與作亂!請陛下降詔,調城外的新軍入城彈壓吧!”
瓊林宮,崇政殿內,宰執重臣們都已經趕來,個個都面色鐵青。
大宋天子趙佶則呆坐在御座上,面色慘白的聽着權知開封府事盛章和提舉皇城司樑方平的報告。
現在的權知開封府事盛章也算是狠人,平日整治開封府治安時毫不手軟,以果於誅殺聞名。可是今天卻是嚇得臉色都發青了。
他之前還親自帶人去宣德門外彈壓,結果遇上了鬧事的老禁軍,當場就和開封府的廂兵開打。
這幫老禁軍裡面還包括一些上了年紀又混得不如意的原御前猛士,還有一些從新軍退役後沒有前途的原新軍士兵。這些家可兇悍的很,隨便抄起個板凳、木棍、桌子腿,就把刀槍都拿不穩的廂軍士兵給揍了。
如果不是盛章溜得快,這會兒多半被人打死了。
所以他乾脆在宋道宗跟前把這次的事件描繪成一場軍亂,還提出調兵鎮壓。
趙佶也沒了主意,這樣的事情大宋一朝到現在還沒發生過呢!
他連忙看着知樞密院事鄧洵武和同知樞密院事童貫。
鄧洵武道:“陛下,牟馱崗大營中駐紮有30營新軍,可以調他們入京彈壓!”
童貫一聽,連忙開口道:“萬萬不可,牟馱崗新軍都是開封本地壯丁充任,其中半數是禁軍子弟。”
“便是禁軍子弟,也是朝廷兵馬!”鄧洵武道,“難道還敢造反嗎?”
童貫瞥了一眼鄧洵武,“昔日武好古的軍中也多有開封禁軍出身者!”他接着對趙佶道,“老禁軍鬧事皆因困苦,並非要造反……”
“困苦?”太師蔡京道,“如今開封繁華,百姓安樂,禁軍怎麼會感到困苦?朝廷是短了他們的軍餉,還是少了他們的賞賜?”
“陛下並未薄待他們,”童貫不陰不陽地說,“只是都中物價騰貴,房價高昂,禁軍將士所得之錢,連一家溫飽都不足。”
蔡京哼了一聲:“誰不知道這羣老禁軍根本無心從軍,都有各自的營生。朝廷白養他們那麼多年,還嫌不夠嗎?童樞密,昔日禁軍改新軍的時候,你也是贊成的吧?”
“禁軍改新軍是對的,”童貫搖搖頭,道,“可這幾年開封府城內的東西太貴了,房價更是貴得離譜……咱家剛從朔方回來的時候,都被嚇着了!”
蔡京兩手一攤,“物價騰貴是因爲開封府匯聚的河北、河東富家太多,漕運供應不及。能有什麼辦法?別處物價低廉的地方多的是,他們又不肯過去。”
趙佶眉頭大皺,“蔡卿,你以爲現在該如何應付?要不要調兵如入城?”
蔡京道:“陛下,現在必須調兵入城彈壓亂民。不過同時也應該將媚金賣國的武好文下御史臺獄問罪,四學生上書就是因爲他賣國,現在必須抓捕他。
另外,再命令開封府抓捕幾個哄擡物價的奸商,以平民憤。”
“好好,就怎麼辦!”趙佶頓了頓,“那歲幣還要給嗎?”
“不給!”蔡京道。
“什麼?”趙佶心臟一抽。
蔡京忙補充道:“但是可以用八十萬緡贖回被掠去北方的河東、朔方百姓。
另外還可以許以互市之利,以高價向金人購入牛馬馱羊。”
蔡京的腦子到底活絡!一下子就想出了個看着兩全其美的法子。
“好好,還是蔡卿持重。”趙佶頓了頓,“張克公!”
“臣在。”張克公現在是御史中丞。
“你親自帶御史臺卒去拿武好文……”趙佶說,“之前先去宣德門一趟,向士子們宣佈此事。
不過千萬記住,決不能傷了武好文一根汗毛,否則唯你是問!”
武好文下御史臺獄當然是裝個樣子的。莫說他只是奉旨賣國,就算他沒有趙佶的旨意就擅自和金國談了歲幣的事兒,也不會被治罪的……他哥哥可是稱霸一方的武好古,弟弟又是官家最寵信的臣子武好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