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屋外又下起了雪。
寒冬已至,連日的夜間風雪,讓開封府的氣溫急速下降。
不過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家宅裡面,卻是熱騰騰的一片。馮二孃和王婆兒一起忙碌了快一個時辰,終於弄好一席“暖鍋”。所謂“暖鍋”就是涮火鍋,其實自古就有了。後世流傳所謂火鍋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發明的說法,完全是扯淡。
不就是把食物切成小塊薄片丟到水鍋或湯鍋裡面煮熟嗎?多簡單的事兒啊!古時候那種銅釜啊,銅鼎啊,不就都能涮火鍋嗎?
這種吃法在唐宋被人稱爲“暖鍋”,是冬天非常流行的吃法。
當然了,這種“暖鍋”和後世的“火鍋”還是有不同之處的。吃“暖鍋”時,各種肉片不是一片一片下鍋涮的,而是一盤一盤下去的……反正武好古沒見過有誰夾着一片肉在那裡涮的。
今天馮二孃準備的是兔子肉和羊肉,兩種肉都切了不是很薄的薄片,各準備了兩大盤,又用酒、醬、椒、桂做成了調味汁,還準備了豆腐、麪筋、豆芽菜和白菜等幾種素食配菜。
順便說一下,武誠之和馮二孃現在已經“破鏡重圓”,兩人又是恩愛夫妻了。當妻子在廚房裡面準備晚餐的時候,武誠之這個大男人還主動進去幫忙,將妻子準備好的暖鍋、肉片、蔬菜、醬料,一一端上了餐桌。
武家的兩兄弟這個時候則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武好文在溫習功課,他已經得到了開封府學的舉薦,獲得了參加太學考的資格。明年開春,他就將和從大宋各地匯聚而來的儒生,參加太學入學考試了。其中的2000名幸運者可以考入太學外舍,成爲一名光榮的太學生。
根據《三舍法》的規定,太學外舍生的學期是一年,內舍和上舍都是兩年。而由外舍入內舍的考試非常激烈,2000名太學外舍生中,只有300人可入內舍,300名內捨生中,又有100人可考入上舍。
由此可見,太學內的競爭還是非常激烈的。
不過再激烈也是多了一條做官的路子——入太學照樣可以參加科舉!所以武好文這幾日天天都啃紀大官人給的“複習材料”,每天不到深更半夜是絕不就寢的,真個拿出了志在必得的勁頭。
而武好古則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面畫畫,畫一幅《毗沙門天圖》,不過不是原本的寫實風,而是在寫實的基礎上加入寫意的成分,畫成半寫實半寫意。
就是昨天他在豐樂樓中樓底層大廳裡見到的趙乙的那幅改進版《毗沙門天圖》的畫法。其實武好古也能畫這種半寫意半寫實的畫,他前世的正經職業是原畫師,卡通的、唯美的、寫實的,各種魔幻、科幻、仙俠、娘化、東西方的風格,他都能畫。
他現在畫的就是一幅中式魔幻工筆風格的半寫實魯智深,畫面非常絢麗和細膩,可以給人極其強烈的視覺衝擊。
藝術上的好壞難以評價,不過看着還是蠻好的。
武好古放下手中的毛筆,藉着稍顯昏暗燈光,看着剛剛畫好的“動漫版”《毗沙門天圖》,眉頭卻微微皺起。
倒不是擔心自己的畫技輸給那個“布衣書生趙小乙”,而是吃不準那個趙小乙到底什麼來路?
他是趙佶嗎?
看落款題字,彷彿不是瘦金體……
不過現在趙佶才十六七歲,大約還沒創出瘦金體吧?
武好古昨天就讓張熙載去找郭京,讓郭三哥去高俅家裡面打聽一下。可是直到現在,也沒個迴音。
就在武好古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聽到用人用力敲門。
“誰啊?”
剛剛忙完晚餐的馮二孃擦了擦手,快步走去院子裡詢問。
門外傳來了吳地的口語,“我是紀憶,武大郎和武二郎的朋友!”
“紀大官人怎地這般晚來?”
馮二孃立即就給來人開了門,並沒有什麼懷疑,這邊可是開封內城,天子腳下,幾百步就是一個軍巡鋪,便是梁山好漢來了,也要夾起尾巴裝好人的。
門外站着的正是打着傘紀大官人,沒有車馬,應該是步行而來的。其實紀大官人在開封府內的宅邸就在任店街上,距離武家不遠,走着過來也沒幾步。
武好古在屋中聽到動靜,放下毛筆,起身出了書房。
這時候紀憶已經走進了院子,大步流星到了屋檐下面,才收了紙傘,就看見了武好古,便笑着說道:“大郎,這幾日你可去過豐樂樓嗎?”
“進屋說吧。”武好古知道對方也是爲“布衣趙小乙”而來,忙將其請進了屋子。
武誠之和武好文也迎了上來,客氣的和紀憶見禮。
武誠之滿臉堆笑着說:“紀大官人來的正好,不如就在寒舍用個暖鍋吧。”
“那就叨擾了。”
“快請,快請……”
武家父子客氣的將紀大官人請入了席,分賓主落座。因爲有來客,馮二孃就不方便上席,便和王婆兒一起去用飯了。
暖鍋已經點上了火,不過鍋裡面的湯水卻沒沸騰,於是桌上的父子三人和紀憶就一邊喝着小酒,一邊說話。
“憶之兄可知那布衣趙小乙是何人?”
寒暄了幾句,武好古就直入主題了。他知道紀憶是個消息靈通人士,不僅官場上朋友很多,而且不久前還是太學生的領袖。所以就向他打聽起趙小乙了。
紀憶一笑,搖搖頭:“若是知道,我就不來了。”
“憶之兄也不知道?”
武好古揚了下眉毛。
不知道也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那幅畫是劉有方拿起豐樂樓的,而紀憶和劉有方的關係是很不錯的,如果趙小乙的身份是可以說的,那麼劉有方絕對不會瞞着紀憶。
現在既然瞞着,那就說明趙小乙絕不是普通人,甚至他就是端王趙佶本人!
武好古心說:如果趙小乙就是趙佶,那麼……這位爺可比米友仁難伺候多了。
不過想想也對,米友仁的出身比趙佶差遠了,心氣再高也不能和那位“才藝古今第一”的皇帝相比啊。若是不經過一番較量,那人恐怕是不會服了自己“畫中第一人”的名號的。
若是不服,自己別說做他的美術老師了,就是好朋友大概也做不成啊。
當然了,碾壓這個“趙小乙”的實力,武好古是有的!
“趙小乙”最多也就臨摹出武好古的工筆寫實,油畫他可摹不了,更別說臨了。
不過這樣惡狠狠的打臉有意思嗎?人家將來要做皇帝的,你現在打他的臉,他記仇了,將來就算不砍腦殼,也能送你去亞龍灣住海景別墅……
另外,這紀憶大晚上的冒雪而來,恐怕也不是要看自己惡狠狠抽趙佶的臉吧?這位爺出手闊綽,交友廣泛,到哪兒都一大堆朋友,顯然是個會做人會做官的角兒。
這種人怎麼會要看未來的皇帝被打臉?
想到這裡。武好古笑吟吟望着紀憶紀大官人,彷彿在等他的建議。
“這是以畫會友,是讀書人的雅事兒。”
紀憶一開口就定了調,他接着言道:“便是要分高下,也得慢慢來……慢慢來,才能交上朋友。”
有道理!
這臉得慢慢打,輕輕打,打出感情,打成好基友。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武好古佩服地點點頭,“憶之兄,還有嗎?”
“在分高下的時候,最好能讓對方的畫技有所增益。”
紀憶準是認定“趙小乙”就是“趙佶”了!
畫說到這個份上,武好古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這回是端王想玩,那麼自己就得陪着玩了。還得讓趙佶玩得盡興,還得在玩的過程中提高技藝,當然還得佩服自己本事……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和趙佶做好基友。
做了宋徽宗的好基友,將來才能救國救民!
“明白,明白了。”武好古連連點頭,“多謝憶之兄提點。”
紀憶笑了笑,又道:“另外……崇道還記得我家的墨娘子嗎?”
“記得,當然記得。”武好古點點頭,他怎麼能忘記墨娘子那個極品人體模特?要是不能把她的人體留在畫布上傳給後世,那可真是一大憾事啊!
紀憶笑道:“不如大郎去爲墨娘子畫一紙,然後掛在豐樂樓如何?”
這倒不錯……武好古心想:人體畫不成,人像寫真也可以啊。
“好,”武好古點點頭,“若是憶之兄捨得,那某就去給墨娘子畫上一紙吧。”
“有甚捨不得?”紀憶一笑,“家伎而已。”
“好,好,那就這麼說好了。”武好古頓了頓,“明日便去貴府如何?”
“不,這幾日她不在我家。”紀憶笑道,“她住在城西的一座庵堂之內。”
庵堂?
出家當尼姑了?這可就太可惜了!
武好古一愣。
紀憶笑道:“明天我派馬車來接你過去吧。”
“好吧。”武好古笑着一點頭,“對了,憶之兄,你上次在我家的畫齋訂了十幅畫,說是要辦個花魁大比的……這花魁大比何時開始啊?”
紀憶笑了笑:“這不已經開始了嗎?”
“給墨娘子的畫是……”
紀憶搖搖頭:“只是個引子,可不是那十紙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