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盯着圖畫上的“王才女”瞧了一會兒,並沒有表態,只是問:“這幅圖畫得也好,誰畫的?”
“是武好古。”向宗良說,“過兩天還會有曹家、石家、米家、楊家、韓家、李家、劉家等勳貴將門送畫入宮,都是那武好古畫的。”
“都是他畫的?”向太后揚了下眉毛,笑道:“那他可有的好忙了,那何時才能輪到哀家啊?”
“大姐,哪有讓您等的道理?”向宗回一笑,“您一句話,他還不得乖乖的來供您差遣?”
向太后擺擺手,指了指“王才女圖”,“替諸王選妃纔是正事,哀家一個老太婆,有甚好急的?等就等吧。”
“您可不老,”向宗良道,“您才五十,怎麼能說老?現在開封府市井間七十八十的老太太都多的是。我看您身子骨可硬朗的很,怎麼都能活九十歲。”
“九十歲?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向太后嘴上怎麼說,心裡還是蠻高興的。她的身體一向“硬朗”,也沒啥毛病——翰林醫官們都這麼說的,他們一致認爲向太后至少能活到八十歲……
太醫們都這麼說,肯定是不會錯的!
向太后這時笑着又問:“對了,這些日子開封府市面上有甚趣事兒?”
老太太貴爲太后,尊榮無比,但是卻享受不到普通人的那一份自由。在北宋,哪怕是勳貴官僚家的婦人,也可以經常出門遊玩。可是宮中的后妃,卻只能終日被圈在富貴牢籠裡面,哪兒都去不了。只能聽宦官和自家的親戚說一些宮外好玩的事情。
“大姐,這段時間,開封府市井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有兩件,”向宗回道,“一是王樓、潘樓、豐樂樓、遇仙樓、清風樓和八仙樓還有擷芳樓一同在辦一個花魁大比,要選出七大花魁和一個花魁行首,而且選花魁行首的辦法還是畫選。”
“畫選?怎麼選?”
“就是將七大花魁的樣子畫在紙上,擱在一起,讓開封府的士子庶民來丟銅板,誰得到的銅板最多,誰就是花魁行首。”
“丟銅板?”向太后哈哈笑道,“這可真有意思……可就不怕有人弄虛作假,顧些人來投銅板?”
向宗良插話,“就是選個花魁娘子,圖個樂子,何必恁般認真?”
“那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呢?”向太后又問。
“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就是……”向宗回說了一半,突然看到哥哥在給自己打眼色,這纔想起來第二件事情和端王有關,於是止住了話兒。
“怎麼啦?”向太后問,“怎麼不說下去了?”
“大姐,這第二件事情是……”
“快說,快說。”
“是端王和那武好古比鬥畫技。”
“甚?”向太后一怔,“端王?他和武好古比鬥?”老太太眉頭一蹙,“這有點太輕佻了吧?”
向宗良馬上補充道:“大姐,端王沒露自己的名號,而是以趙小乙的名義去和武好古比試的,那個武好古多半也不知道趙小乙就是端王。”
“這還差不多。”向太后的眉頭稍稍一鬆,然後又擰了起來,“可是那武好古畫技恁般高明,佶兒如何是他的對手?輸了可怎麼辦?”
這老太太剛纔還說趙佶輕佻,一會兒居然擔心趙佶在鬥畫中輸了不開心了……很顯然,她是把趙佶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了!
而且她也不覺得輕佻有啥不好,如今的官家趙煦倒是一點不輕佻,嚴肅的很!
“輸不了的。”向宗回笑道,“大姐,你知道他們要用甚法子分個高低勝負嗎?”
太后問:“快說,是甚法子?”
“也是丟銅錢決勝負,和花魁大比一塊兒進行。”向宗良說,“在兩人畫的十四幅花魁畫,分成七組相比,在畫下放上籮筐,他們覺得誰畫得好,就往裡面投一個銅板,不許多投,就投一個。
最後只需要數一數銅板多少,就能分出兩幅畫的上下了。而取勝的一方,就把所有的銅板都拿走,等到七組畫都比好了,就知道誰輸誰贏了。”
向太后一笑:“還有這種法子?那可不能讓佶兒輸了。”
向宗良又道:“聽說比完之後,還要把這些畫拿出了唱賣……我看這回端王可是要賺上一大筆了。”
……
把唱賣放在比鬥之後進行的法子是佳士得合股商行大掌櫃蘇利達蘇大郎想出來的。和武好古相比,他纔是真正的奸商,腦袋裡裝得都是怎麼把錢從客官的招文袋裡面騙出來的法子。
所以一看到趙小乙把《李師師寫真圖》掛到了豐樂樓,立馬就有了趁熱打鐵進行唱賣的主意。
唱賣可是武好古計劃中佳士得行的主業啊!
而要將這個主業一炮打響並不容易。因爲書畫行的交易方式早就形成了慣例,基本上就沒唱賣什麼事兒。
如果沒有一場足夠吸引眼球的唱賣打出佳士得的人氣和名氣,唱賣想要在短期內成爲書畫文玩交易的主要方式之一是不可能的。
而武好古和趙小乙之間的比鬥……表面上看似乎是一場鬧劇,但是知曉內幕的開封豪門勳貴,必然會去捧場。
而且《李師師寫真圖》和《墨娘子舞蹈圖》都可算得上是當事精品。
《墨娘子舞蹈圖》自不必說了,而《李師師寫真圖》雖然在繪畫技巧上遠比不上《墨娘子舞蹈圖》,但是所畫的對象卻是昔日名滿開封府的花魁娘子李師師啊!
這個名頭對蘇大郎這個年紀的開封子是沒有多大號召力的,可是對現在三十歲以上的開封子來說,那可是人人都想一睹其風采的。
“這次的機會可不能放過了,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在佳士得行的股東會上,剛剛被正式推舉爲大掌櫃的蘇大郎正眉飛色舞地說着自己的打算。
“消息已經放出去了,不過這場唱賣不能馬上進行,得好好……”
“宣傳,得好好宣傳。”
蘇胖子正琢磨要用什麼詞兒的時候,武好古就提了“宣傳”一詞兒。
“宣揚傳頌……用的好!”紀憶也在原來屬於蘇大郎,現在成了佳士得行總行的茶樓裡參加股東會,他笑着說,“崇道,你想怎麼宣傳?”
“印花招兒。”武好古說,“憶之兄,元暉,你們知道開封府有哪家刻書比較好嗎?”
所謂的花招兒並不是耍花招兒,而是廣告紙或廣告傳單的意思。宋朝的社會商業化程度很高,廣告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現並且流行了。
不過此時大部分的“花招兒”並不是印的,而是畫出來的,反正開封府有的是三流小畫師,讓他們畫個幾十紙也不需要多少錢,比刻板子方便多了。
但是武好古這次要的“花招兒”數量很多,還是刻板子比較划算。
“刻書嗎?”米友仁笑道,“當然是國子監啊,官刻監本,自然是最好的。其次是家塾刻本,凡是世家大族必有家塾,凡是家塾必有刻本,那也是不惜工本的好東西。質量參差不齊的則是坊刻本,大相國寺的東榮六郎書鋪和集賢堂書鋪的刻本都還不錯。”
紀憶則說:“坊刻書還是兩浙和福建的比較好……其實我家就有個刻坊,開在明州,名叫紀家文字鋪的。”
武好古點了點頭,刻書,或者叫印刷業肯定是武好古準備進入的行業——這可是新聞和出版業的基礎,而這兩個行業的重要意義則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飯要一口口吃,生意也要一樁樁來做。
“國子監的人肯接私活嗎?”
“肯啊。”米友仁一笑,“這年頭連禁軍都在幹私活,何況國子監的匠人?”
也是,開封府的房子那麼貴,不接點私活,就國子監開的幾個死工錢,雕版刻字的匠人非絕了種不可。
“那版子就請國子監的人來弄吧,”武好古頓了頓,“傳單上的畫我來,字嘛……元暉,你來寫吧。”
這份“花招兒”武好古也是用了心思的——這是廣告行啊!北宋開封府的商家們本就會打廣告,也有印在紙上的廣告。但是廣告的質量很差,沒有精心製作,而且也沒有專業的廣告公司。
因此廣告行也是個碧藍碧藍的藍海!
另外,印在花招兒上畫也可以看成連環畫或漫畫的起源,這可是武好古前世的本行。
所以他準備親自出手,將墨娘子和李師師的“漫畫形象”畫在花招兒上,再請米友仁這樣的書法大家出手(米友仁的書法並不在於開宗立派,而是能將名家筆法模仿到亂真),配上一段詩詞。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份花招兒如果印好了,本身就是具有收藏價值的藏品。
“好吧,這事兒學生來操辦。”米友仁當仁不讓接下了任務。
他就是國子監生,又是米芾的兒子,在國子監裡面人頭太熟了。而且他們米家家塾刻書也是找國子監幫忙的,這事兒熟門熟路啊。
“等花招兒印好了,”武好古對蘇利達道,“挑出一部分精美的,送去各家大戶名門,印得差一些的去國子監、太學、開封府學、潘樓街、界身巷、大相國寺和各處瓦子散發。”
“這得不少人去做啊,”蘇利達皺了下眉,“我們人手不多。”
現在佳士得行的股東會剛剛成立,還任命了蘇利達當大掌櫃,張熙載做大帳房,此外就是十幾個原來是蘇家茶樓的夥計當跑腿的小廝。讓他們去給開封府的大戶人家送傳單大概就要累斷腿了,再要去街上發傳單,那是根本忙不過來的。
“找劉二狗的人去做。”武好古想了想,對穿着道裝的劉無忌道,“他不是想當潘樓街上的老大嗎?那就幫我做事吧。”
所謂的“老大”其實是地痞流氓的老大。這個位子之前是趙鐵牛的,但是鐵牛現在逼上梁山了,所以潘樓街上的混混就沒有了頭頭。
而武好古作爲書畫行首和待詔直長,對潘樓街上的書畫文玩行和地痞無賴是有支配之權的——和後世武俠小說裡面的情況不同,現實中大宋的江湖人物,絕大部分都是想當朝廷鷹犬而不得的,能被武好古這樣的“大吏”驅使也算是有了後臺。
劉無忌笑了笑道:“行,我這就去說,叫他明日便來拜見。”
“不須那麼急,”米友仁插話道,“老師最近事多,等過一陣子吧。”
武好古其實抽得出一點時間,不過他的好學生都說了,也就不駁了,點點頭道:“叫他先把潘樓街管起來,拜見的事情可以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