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章惇經由垂拱殿入了大內,在一個宣贊舍人的引領下,向崇政殿走去。宣贊舍人隸屬於閤門司,掌管傳宣贊謁,是皇帝與百官之間的“橋樑”。
在唐朝時,閤門司是由宦官掌控的,而本朝天子遂行的是讓臣下分權相制的策略。自然不會讓宦官控制自己和外臣見面交流的通道。因而掌握閤門司的是開封勳貴,閤門司的官員都是武資,大部分是勳貴子弟,也有一些是武舉及第入仕之臣。
而垂拱殿則是官家日常早朝的地方。在宋朝建立初期,官家上朝的地方通常在外朝的大慶殿或文德殿。不過如今這兩座大殿已經變成了禮儀性的擺設,除了重大的日子,官家並不御外朝大殿,而是在內朝的垂拱殿早朝。
垂拱殿也由此變成了朝臣進入大內面君的門戶,而官家在內朝辦公和召對臣僚的地點,則通常是崇政殿。
作爲宰相的章惇,不知多少次從垂拱殿步行到崇政殿,可以說閉着眼睛都能走到。不過宮廷的禮儀是不能廢的,還須由宣贊舍人引領。
到了崇政殿門外,章惇立定等候,那麼宣贊舍人則向殿**侍通報。
不需多久,一個有些矮胖,皮膚也不大白淨的內侍從殿裡出來,向章惇等人行了一禮,然後湊上前去,低聲對章惇道:“相公,官家今日心情不予,剛剛在殿內流淚了。”
和章惇說話的這個內侍名叫劉有端,四十許歲,是入內Nei侍省的押班,勾當御藥院。和以往在宮中任職的宦官不大敢公開結交外臣的情況不同,劉有端這個內官卻和宰相章惇往來密切。
同時,他還是新任的劉皇后的心腹。通過他,當時還是貴妃的劉皇后就和宰相章惇勾結,促成了孟皇后的被廢和劉皇后的繼立。
這哲宗皇帝治下的大宋,還真是有點另類——不僅出現了長期獨相和一黨把持朝政的情況,而且還出現內宮、內官和外朝勾結的事情,可謂是家法大壞。因後世史家對開疆闢土的哲宗皇帝以及輔佐他的章惇評價普遍不高。
基本上就是昏君加奸相的最佳組合了,正是由於他們二位壞了祖宗家法,才造成了後來的靖康之恥。再順着昏君趙煦**相章惇往上追查,靖康之恥的責任就落到了王安石頭上了。
聽說“昏君”趙煦在哭,“奸相”章惇愣了愣,低聲問:“官家因何而哭?”
“因爲一幅畫。”劉友端嘆息一聲,“今日翰林圖畫局送了一幅畫到崇政殿,官家一開始見了還大爲讚歎,可是沒一會兒就哭起來了……”
一幅畫把官家弄哭了?這是什麼畫?不會是《流民圖》那樣的畫吧——章惇馬上就想到了神宗年間的一幅《流民圖》,這圖是光州司法參軍鄭俠所畫,用以批評王安石的新政。隨同《流民圖》奉上的還有一道《論新法進流民圖疏》。結果宋神宗展視《流民圖》後,夜不能寐,第二天早朝時下了“責躬詔”,罷去方田、保甲、青苗諸法……
莫不是又有哪個舊黨餘孽上了《流民圖》之類的“逆圖”了吧?這可不行,得馬上治罪啊!
章惇的白眉毛一擰,面露兇相,問道:“誰的畫?”
“是翰林畫局待詔直長武好古的畫。”
“武好古?”章惇心想:一個小小的待詔直長竟恁般大膽?一定要重重治罪!
想到這裡,他便整整衣衫,隨着劉友端進了殿門。
大殿深處,穿着常服的官家趙煦正坐在案後,看着《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暗自落淚。
因爲《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是面向趙煦擺放的,所以從章惇站立的位子看去,只能見到一塊豎着擺放在架子上的木板。
雖然很想馬上看看那幅惹哭了皇帝畫,但是章惇還是先行了揖拜之禮。
“賜座,上茶。”
官家趙煦的聲音傳來,很輕,顯得中氣不足,聽得章惇好一陣心疼。
很快就有內侍搬了個杌子過來,放在章惇身後。宰執大臣召對時賜座是慣例,章惇也不謙辭,大模大樣就坐了下去,還從另一個內侍手中接過了茶碗。而他的目光卻盯着那個木板,顯得非常好奇。
趙煦看見章惇的樣子,苦笑道:“把這畫兒掉個個兒,讓章卿看看吧。”
“喏。”
馬上就有兩個內侍上前,端起畫板下的木架子,轉了個面,將有圖畫的那一面對着章惇。
“這是……”
章惇看見畫上橫刀立馬的官家趙煦立即就被驚了一下,差點兒把手裡的茶碗給砸了。
“畫得可好?”趙煦問。
“這……”章惇盯着圖畫上面,橫刀立馬,彷彿在指揮萬馬千軍的趙煦看了一會兒,一對老眼居然也有些溼潤了。
這畫……太真了!和真人一模一樣!而且還畫出了章惇和趙煦藏得最深的心思。
如果趙煦的身體還能立馬橫刀,揮軍征伐……燕云何愁不復,西賊何愁不滅啊!
可是年紀輕輕的皇帝,身體卻已經無法承擔他的雄心壯志了。
“陛下,這畫……”
章惇一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了?
武好古的確畫了一幅好圖啊,可惜這圖上的一幕,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實現了,怪不得皇帝見了圖畫會流淚不止。
“陛下,您還年輕,好生將養幾年,身子骨養好了,便能和圖上一樣,御駕親征了。”
頓了一頓,章惇還是說了幾句哄趙煦開心的話。
趙煦點了點頭,一指眼前的畫說道:“章卿,朕打算將此畫掛去都亭驛內。”
都亭驛位於汴河北岸舊城光化坊的都亭驛,是專門接待遼國使節的。再有幾日大遼國的賀正旦使就要抵達那裡,這幅《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正好擺在都亭驛內嚇唬遼人……看到沒有?我們大宋官家是很厲害的,你們這些遼人不服的話就放馬過來吧!
……
“文官要到京官?武官要到大使臣……”
端王趙佶正在自家王府裡和武好古說着潘孝庵嫁妹的條件。
條件不是房子,也不是聘禮,這個對武好古根本不是問題——光是幾天前的豐樂樓唱賣,佳士得行獲得的純利就超過了兩萬緡!武好古還賣出了《墨娘子舞蹈圖》獲利一萬緡(給了佳士得行一千緡佣金)。
另外,佳士得行印刷的帶有墨娘子和李師師圖像的花招兒現在也值錢了,一張可以賣到幾十文!
這說明出版《花魁》畫冊是完全可行的——沒錢去泡花魁,還沒錢買本畫冊過過眼癮嗎?《花魁》畫冊只要能打響了,可就是一個滾滾財源了。
所以房子和聘禮都不是問題,潘孝庵也沒有提出,他提出的要求是讓武好古取得“京官”、“大使臣”或科舉及第的地位。
這要求……可真有點高了。
不是說武好古沒辦法做到京官或大使臣,而是很難在短期內取得這樣的地位。如果給武好古幾年時間,那倒是沒有什麼難度的。
可是潘巧蓮轉年就是十八歲了,再等幾年不就是老姑娘了?
“其實也不很難,”趙佶笑着說,“我六哥和當朝宰相章子厚都是賞罰分明的路數,只要你使遼建功夠大,一個大使臣不算甚底。”
“可怎麼纔算功勞夠大呢?”武好古皺着眉頭問。
“這個……”趙佶笑着搖頭,“我也不知道,畢竟本朝也沒出過像大郎你恁般能畫的畫師。
或許你該去問問紀憶之吧?他不是在樞密院嗎?該知道相公們想要甚底樣子的諜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