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莫不是在開玩笑吧?沒見過人也能畫?提刑衙門的畫影圖形可沒幾張像的……”
佳士得行總店的書房裡面,武好古正用一支鉛筆在一張生宣上畫着人臉的輪廓。聽到學生米友仁的疑問,淡淡一笑道:“人的臉型是有規律可循的,臉的輪廓大致可分爲八種,如國字臉、目字臉、田字臉、由字臉、申字臉、甲字臉、用字臉和風字臉。
根據五官的分佈,可分爲內臉型、外臉型、上臉形、下臉型、吊臉形和垂臉型。根據胖瘦不同,還可分爲胖臉型和瘦臉型兩種。
另外,人臉上的頜骨、顴骨、額骨,也都可以分爲幾個類型。耳、鼻、眼、眉、嘴,也可以一一分門別類。
最後就是表情和神韻也可以八個大類,人的氣質則可以分成四個大類。
現在爲師就要將這些分類一一畫在宣紙上,然後帶去給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仔細挑選。只要他不騙我,我就能畫出一個六七分相似的西夏小樑太后了。”
嵬名阿埋是西夏皇族名將,頗爲小樑太后倚重,自然對小樑太后非常熟悉——西夏可沒大宋那麼講究,垂簾聽政不過說說而已,根本沒有簾子遮擋。而且小樑太后還多次統兵出征,上了前線就更不講究了。
妹勒都逋的地位雖然不如嵬名阿埋,但也是天都監軍司的監軍,是西夏的名將,多次見過小樑太后。
所以只要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肯好好配合,武好古就能畫個大概了——他當然不是“模擬畫像”是專家,如果換成後世公安系統的“模擬畫像”專家來畫,就不是六七分相似了,而是有八分九分的相似。
不過有六七分相似也足夠糊弄人了,現在這個時代大部分宋朝畫家畫人像寫真還沒這水準呢,更不用說西夏畫師的水平了。如果一幅六七分相似的《小樑太后寫真圖》送到了年老昏聵耶律洪基手中,小樑太后恐怕就有大麻煩了。
武好古一張張畫着,花了差不多一個上午,才畫好了幾十張樣圖,都是鉛筆畫。
“好了,”畫好以後,武好古又對米友仁一笑,“元暉,和爲師一起去樞密院找紀憶之……他會帶我們去折府見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
折府就是府州折家將在開封府的府邸。折家將在後世也算大名鼎鼎,不少人都知道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鎮守府州,是大宋將門中比較特殊的存在。是有地盤,有私兵的割據軍閥——大概是趙家的太祖、太宗在“杯酒釋兵權”的時候把他們家給忘了吧?
不過擁有一州之地的折家在北宋一朝中對趙家天子倒是忠心耿耿,一直是宋朝在西北邊疆上的重要支柱。雖然折家祖上是党項血統,可是在和党項族統治的西夏作戰時從沒手軟過。
在剛剛結束的橫山之戰中,折家的折可適就立下了大功,帶領三千騎兵突襲西夏在橫山以西的重鎮天都山得手,俘獲了西夏大將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還在天都山的山陰修建了天都砦,作爲宋軍控制天都山重鎮的據點。而被俘的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酋,則由折家將門的“世子”折可大親自押送入開封府,軟禁在折家在天波門內的府邸之中。
因爲章楶的請求(他想要從這兩人口中得到西夏的情報),官家趙煦已經赦免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人的“罪惡”——西夏對大宋而言是臣屬,這倆貨當然是反賊了,既然是反賊就可以招安了。
所以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人現在就安心住在折府裡面,等着做大宋朝的官了。而且以他們二位,特別是嵬名阿埋在西夏的地位,大宋官家賜下的官位肯定小不了,下半輩子的吃喝玩樂是不愁的。
當然了,他們想要在開封府過上好日子,還是要看錶現的……
……
“折皇城,在下是樞密院編修司的編修官紀憶,持故牒前來拜訪。”
午飯後不久,武好古、米友仁就跟着紀憶到了天波門內的折府大宅。紀憶向出折家的門房示了用來證明身份的牌券,然後就看見一個高大粗壯的中年漢子出迎,這漢子自稱是府州兵馬鈐轄,皇城使,帶御器械折可大。
兵馬鈐轄類似於後世的警備司令,管轄一州、一路或多路兵馬——不是那種大權在握的管,而是和各方面互相掣肘的情況下將就着管一下。在《將兵法》實行後,這個職位已經有點被架空了。
不過折可大的府州兵馬鈐轄可是真有實權的,因爲府州的兵馬都是折家的私兵。
而皇城使則是武官階(之前用了政和改制後的武官階,現在修改過來了),是諸司使中的一個,屬於大使臣級別。帶御器械則是一個“職名”,就是榮譽頭銜。真正的帶御器械是御前親侍,帶着武器貼身保衛官家的“高手”。
論起官位來,折可大可比紀憶大多了,本不該親自出迎的。不過他是武官,又是那種最讓人不放心的擁兵自重的武官,而紀憶則是樞密院的官……哪怕是從九品,折可大都不敢等閒視之。而且紀憶還帶來了樞密使曾布簽發的故牒——就是上司達於下級的文書,結尾有“特此下牒”四個字。實際上就是樞密院給折可大下達的一道命令。
將紀憶等人迎入了客堂之後,折可大一面吩咐家人上茶待客,一面從紀憶手中接過了故牒,展開後細細看了起來。
故牒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樞密院編修司需要編修一本和西夏有關的書冊,因此安排紀編修帶令史和翰林圖畫局畫師詢問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位“降人”,命令折可大全力配合,同時還要保守秘密。
事情似乎不大,不過畢竟是樞密院的命令,折可大就不得不小心應付了。
其實連紀憶和武好古都不知道章惇、蔡京的計謀,那可是崇政殿召對時定下的計策,肯定要保密的。
“原來是要見兩位降人?”折可大想了想,又問,“是一個個見,還是一起見?”
“這還有甚說法麼?”紀憶不大明白,不過武好古卻是知道折可大的意思。
“紀官人,得一個個見他們,免得串供相欺。”
上面的命令是要畫出西夏小樑太后的寫真圖,而且要儘可能真實。那就不能讓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給欺騙了。
所以兩個人得分開見,而且還不能讓他們有串供的機會。
“原來如此,那便分開見。”紀憶又問折可大道,“皇城,不知二位西夏降人能說漢話嗎?”
紀憶會說漢語、契丹語、高麗語和波斯語,不過不會黨項語言。
折可大笑了笑,回答道:“這二人會一點漢話,不過他們漢話你們恐怕是聽不懂,不如由灑家來做個通事吧。”
“如此也好。”
折可大是漢化的党項人,又一直在和党項族統治的西夏打仗,党項語言肯定是好的。而且章楶會派他來開封府,那他一定能鎮住兩個党項降人。
“不知紀編修想先見哪一位?”折可大問。
紀憶想了想,回頭看着武好古,“崇道,先見嵬名阿埋如何?他和小樑太后比較親近,應該能牢記她的長相。”
“也好。”武好古道,“等畫好了,再叫妹勒都逋驗看,若能一眼認出,那就差不離了。”
武好古今天要畫的只是鉛筆素描,也不必畫全身,畫個頭像就行了——身材什麼的,問個高矮胖瘦,然後再向問清楚西夏太后的服飾就行了。回去以後再畫一幅工筆設色的寫真,就能應付差事了。
……
樞密院,編修司。
臨近年關的十二月二十八日,紀憶終於帶着武好古剛剛畫好的一幅《小樑太后寫真圖》送到了蔡京跟前。
“她是小樑太后?”蔡京看着圖上的女人,約莫三十五六歲,鵝蛋臉,大眼睛,彎眉毛,高鼻樑,櫻桃般的小嘴兒,皮膚白皙,是個難得的美人兒。眉宇之中,藏不住的是濃濃的憂色和殺氣,還有一種久居人上的顯貴氣質。
“學士,她就是小樑太后……已經叫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分別驗看了,有七八分相似。”
“七八分?”蔡京問,“能一眼看出來嗎?”
“據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說是能看出來的。”
“服飾對嗎?”蔡京問得非常仔細。
“對。”紀憶說,“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都看過了,折皇城也說畫對了。”
“沒叫甚閒雜人等知曉吧?”蔡京又問。
“並無閒雜人等知曉。”紀憶回答。“只有下官、武大郎、米元暉、折城皇和二位西夏降人知道。”
蔡京笑了笑:“憶之,你知道本官爲何有此一問?”
紀憶可不傻,蔡京這麼反覆詢問,他當然知道這幅《小樑太后寫真圖》的用處不簡單了。
“下官猜想學士是要用計吧?”
蔡京點點頭,“知道是對誰用計麼?”
“對……契丹人?”
蔡京哈哈大笑起來:“好!果然聰明!既然你能看破,那就聽老夫的安排,給兩位遼使下個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