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午後,陽光無遮無擋的灑了下來,照得整個開封府一片白熾。酷熱的天氣下,哪怕是開封府這個繁華之地,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了。在中午天氣最熱的時候,連街上的行人都變得稀少起來了。東華門外馬行街上,高大雄偉的豐樂樓矗立在那裡,望過去,豐樂樓的飛檐斗拱都因爲熱氣而浮動起來。
武好古已經出了東華門,穿着被汗水浸溼的官服,騎在一匹溫順的母馬背上,心神不屬的緩緩前行。
崇政殿的覲見已經結束了,雖然趙煦和章惇問了武好古很多問題,還不時誇獎上幾句,但是“重重之賞”還是沒有見着,武好古現在還是一個正九品的右班殿直。雖然升官是早晚的事兒,不過武好古還是有點小失望。
不過賞賜沒有馬上敲定也有好的一面,便是武好古還能再努力爭取一把,說不定能謀得一個更好的結果。
他現在是正九品的武官,在大宋的官僚體系中真個不算甚底,這一次立了恁大的功,怎麼都要運動到一個大使臣吧?
另外,一個大使臣在翰林圖畫院當待詔直長是不像的。畢竟待詔直長只是吏員的差遣,小使臣做做就罷了,大使臣可是能放縣令,能當一將之主的中層官員了,所以武好古還想給自己謀個好差遣。
一般的差遣他也看不上,就是給個縣令他也不想去做——一個縣令能貪多少?而且還不知給發配到什麼地方,多耽誤事兒啊?
至於軍職,他更幹不了啦,他現在剛剛開始學拉弓拔刀,怎麼去帶兵?
而且武好古早就有中意的職位了,就是燈塔市或者是燈塔市舶司的監督官。
雖然武好古在“平燕九策”中提出了設立一個自治商市的建議。不過他也知道大宋官家和各種青天的心眼不大,至少不會允許明面上的自治,所以一定會設立一個提舉燈塔市司之類的衙門。
而武好古必須把這個提舉司的實權拿到手裡,才能保證燈塔市在未來發展成一個“資本主義幽靈”。
不過要拿下提舉司也不容易,因爲計劃中的燈塔市是一座海貿商市,類似於市舶司下的商市或是榷場。負責管理的衙署極有可能會參考市舶司。
根據眼下的朝廷慣例,提舉市舶司一職乃是由漕臣,也就是轉運使兼領的。燈塔市屬於河北東路的滄州,按照慣例應該由河北東路轉運使兼任提舉。所以提舉這個職位,武好古現在是無法染指的。
不過河北東路轉運使事兒很多,不可能專心致志管理燈塔市市舶司,因此真正掌權的肯定是市舶司監督和勾幹官,這幾個職位武好古一定得拿在手裡。只要控制住這幾個職位,燈塔市舶司的實權就在武好古手中了。
而有了燈塔市市舶司的實權,武好古就能進一步把燈塔市往自由市的路子上帶了。具體的方法就是商會自治,把城市的建設和管理權都下放給一個由他自己牽頭髮起的商會。再由商會推選出市長、警巡長和裁判長,商市的建設費用,也由商會負責籌集,招商引資的事情自然也是商會的。
而提舉燈塔司官署的工作,則是守住燈塔市通往大宋的入口,徵收官稅,以及同燈塔市商會研究討論市稅和博買、和買等事宜。
換句話說,燈塔市將是一個“包稅自治市”。朝廷只管收錢,不參與商市的日常管理。
而這種“包稅自治”的模式,在宋朝其實是非常普遍的。宋朝人稱爲“撲買”或“買撲”。根據宋朝的規定,凡年稅收在1000緡以下的野市、鎮市、虛市,一律實行包稅制,由大商人出錢承包,官府不差員監管。年入一千緡以下的酒務、道店同樣承包給商人。
這種“包稅制”在政治上當然是不正確的,不過的確能收到錢,而且還節省了收稅和管理的成本。
但是燈塔市可不是一般的小集市,而是一座大型商業城市。把這樣的城市包給商會恐怕是有點兒出格的事情……好在燈塔市的發展也有一個過程,一開始的時候也就是個中等鎮市而已。
至於將來燈塔市發展起來以後,那應該是徽宗趙佶的時代了……
想着心事的武好古不知不覺就已經出了開封府內城的樑門,走在樑門大街上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老師”、“老師”,而且這聲音還挺熟悉的,好像是自己好徒弟米友仁。
他連忙轉過頭,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身月白色儒服,耳後插着支薔薇花的米友仁正騎着匹毛驢,身旁還跟着個揹着個書笈的少年書僮。瞧這樣子,應該是剛剛從國子監放課出來。
“是元暉啊。”武好古輕輕一拉繮繩,停住了胯下的馬兒,“正有事兒尋你呢,今晚去我家小酌幾杯如何?”
武好古一回家就讓張擇端去通知米友仁、蘇大郎、郭京、劉無忌和高俅了,請他們幾人晚上到自己的家中吃飯,順便也和他們商量點事兒。
“學生正爲這事兒而來,”米友仁笑道,“學生已經見過張師弟了。
老師,瞧您一身官服,可是剛剛入宮面君了?”
“是啊,”武好古笑了笑,和米友仁並轡而行,“見過官家、章相公和蔡學士了。”
在崇政殿覲見之後,武好古還去了趟樞密院見了樞密副使蔡京,交待了一番使遼的任務,只是例行公事,並沒有深入。
米友仁笑問道:“老師此行一定又立下大功了吧?”
“功勞是有,”武好古苦苦一笑,“但是麻煩也不小。”
人命都搞出來了,這麻煩還能小嗎?
不過現在還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武好古一向是先公後私的,眼下要考慮的還是怎麼把更高級別的階官和燈塔市舶司的實權拿到手裡面。
米友仁問:“老師,有甚麻煩?”
武好古搖搖頭:“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我家去吧。”
……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塊兒回到武家宅邸的時候,蘇大郎、郭京和劉無忌都已經到了,都在客堂裡面和武誠之、慕容忘憂一塊兒喝茶聊天。郭藥師和鍾哥兒卻不在武家宅邸裡面,由張擇端陪着去逛開封府了。
“慕容先生,官家和章相公已經看了您遞上的奏章了。”
寒暄介紹了一番之後,武好古就把今天在崇政殿面聖的事兒告訴了慕容老頭。
“如何?”慕容老頭不動聲色地問。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這老頭兒換上了一身道袍,還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還真有點兒高深的模樣兒。
“自是龍顏大悅,”武好古笑道,“還叫章相公和您還有郭大哥見面……香山先生,不如我們明日就去相府拜見如何?”
“拜見?”慕容老頭一笑,捋着鬍鬚道,“你叫老夫去拜見章子厚?”
“是啊。”武好古點點頭。
“不去,不去。”
不去?武好古一愣,不去能跟着來開封府幹什麼?
慕容老頭一指客堂裡面端坐的另外兩個假道士郭京和劉無忌,“老夫明日就搬去畫仙觀住了,章子厚要見老夫,就叫他去畫仙觀吧。”
這話兒一出口,武好古和武誠之父子都笑了起來,這老頭兒竟然端起架子來了。
只是眼下又不是羣雄並起的亂世,位極人臣多年的章惇會吃他這一套?
看見武好古一臉爲難,慕容忘憂搖搖頭道:“大郎,你只管把老夫的意思轉告給章子厚,他不來,老夫過幾日便回燕雲去也。”
真的?假的?
武好古有些發懵,這個慕容老頭真以爲自己是諸葛亮啊?就算他比諸葛亮還厲害那又如何?他也不是大宋朝的進士,誰會當他真好漢?
慕容老頭捋着鬍子笑道:“商市之策能不能成,就看章子厚肯不肯屈尊降貴來畫仙觀了。
他若不走這一遭,你也不必多想了,這事兒必不可成。他若真的想用這條計策,莫說一趟,就是三顧之禮又有甚底不可?”
“慕容先生說的對啊,”米友仁官場經驗到底比武好古豐富多了,馬上就明白慕容老頭的用意了,“若是官家和章相公真用得着慕容先生,端一端架子更好,沒有一個大夫,老先生怎麼能出山?”
此時宋朝的官制中是沒有帶“大夫”名號的武官,只有文散官(階官)中有光祿大夫、金紫光祿大夫、銀青光祿大夫、正奉大夫、通奉大夫、太中大夫、中大夫、中散大夫、朝奉大夫、朝請大夫和朝散大夫一共11個“大夫”,其中最小的朝散大夫也是堂堂從五品下的文官。
在宋朝,從五品的文官可不小了,入政事堂的資格勉強都夠了。
“大夫算甚底?”慕容老夫摸着鬍子,“老夫在北朝可是堂堂進士!”
遼國的進士可以一點不“堂堂”,就是契丹人哄着漢人大族玩兒的工具而已。
米友仁聞言又連連點頭,“對對對,還得賜個進士出身……這樣老先生纔可以放手爲大宋出謀劃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