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大宅的前院,仍然有縱酒之聲,武好古的婚宴還在沒完沒了的進行之中。
迎親的一大堆繁文縟節都已經完畢了。迎親的隊伍先在女家忙活了好一陣子,喝禮酒、發利市、唸詩詞、新人出閣登車、再發利市,最後才吹吹打打的把兩位新人帶回武家。
等到了武家之後,還有攔門、撒谷豆的禮儀,是由郭京這個半仙人主持的,爲的就是鎮壓什麼青陽煞神,也不知道靈不靈?
壓了煞神後纔是入門、坐虛帳——這可是成親的大禮重頭戲兒,各種儀式和武好古在後世知道的結婚禮儀大不相同。
武好古也不明白什麼,只是跟着司儀的指揮行事,和不少人喝了酒,又在大宅中堂上的一把擱在牀榻上的椅子上坐了坐,然後又是喝酒,最後纔在潘孝庵的縣主老婆(長嫂如母,她現在充當丈母孃的角色)相請下才下了地面。接着就是在衆人簇擁下入了門口掛滿了碎綢緞條的新房——可不是去和潘巧蓮行家法,而是要將潘巧蓮牽出來,行“牽巾”之禮。
牽出來以後,再到堂內挑蓋頭,居然不是武好古這個新郎官挑,而是老秀才武忠義的兒媳(也就是武誠昌的老婆)用一杆秤來挑,也不知是什麼說道?
潘巧蓮露了面容後,又去武家供着祖宗牌位的家廟參拜諸親,禮畢後,輪到潘巧蓮牽武好古回房,交拜,然後再坐牀。做好以後,一羣不知道是誰的老大娘就用線團、乾果、綵球什麼的丟將過來,扔了武好古一頭……接着就和交杯酒,喝完之後還要把酒杯以特定的姿態放到牀底下。放好酒杯,就有人來剪了武好古和潘巧蓮的一點頭髮,結成了“合髻”,這就是所謂結髮之妻的結髮了。
結完了發,武好古就從潘巧蓮手中接過一支花,潘巧蓮則解了武好古一個釦子,然後擲花牀下。然後武好古和潘巧蓮再一起去了中堂行參謝之禮,就是向來賀的親朋拜謝。拜得頭昏眼花後,再去拜武誠之和馮二孃,接着是武誠之和馮二孃同潘孝庵夫婦互相行禮。接着衆人又把武好古和潘巧蓮送入了洞房。
入了洞房之後當然不是行家法了,而是衆人賀喜、掩帳,完事後趙鍾哥那廝就把武好古抱着出了新房……是抱出去陪人喝喜酒!
總之這一番折騰,也算讓武好古領教到了中國傳統婚禮的各種儀式和名目,忙到後來,他都有點想拋開這一切,直接拉着潘巧蓮和西門青去睡一會兒了。
不過那也就是想想罷了,因爲今天武家可真是高朋滿座啦!
不僅開封府書畫行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就連官場上都來了不少人物——雖然武好古是近幸,可人家和端王趙佶的關係鐵啊!他的婚禮,趙佶是必到的,能在大宋未來官家(至少也是官家他爹)面前混個臉熟,怎麼都不虧吧?
所以除了趙佶之外,大人物還來了不少。包括樞密副使蔡京、給事中張商英、德州刺史王藻(他是趙佶的岳父)、駙馬都尉潘意和潘意的父親潘孝嚴都來武家大宅露了個臉兒。
另外,章惇的孫女婿紀憶(他在七月十五這天就回了開封府),蔡京的兒子蔡攸,米芾、米友仁父子,慕容老先生,還有童貫,樑師成,楊戩這三個內宮的大官,還有一羣沒有入仕但是和武家兄弟關係不錯的太學生、國子監生,爲首的就是王甫和趙明誠,還有一個女扮男裝的李清照,也都來喝武好古和潘巧蓮的喜酒了。
還真是有點“羣忠聚集”的意思啊!
不過作爲酒宴的主角武好古,總要陪着這些大宋的棟樑喝上一圈兒吧?
還好,陪着武好古和來賓喝酒的高俅、趙鍾哥、米友仁三個早有準備,在武好古喝的燒酒裡面摻了不少水,要不然他肯定得喝醉得不醒人事。
今晚可是洞房花燭夜啊!他還得留着清醒的精神,好對潘巧蓮行家法呢!
終於,趁着還沒有被酒精擊倒前,武好古總算逮着個機會,悄悄退出了宴席。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差不多快到二更天了(晚上十點多了)——留給武大官人對潘巧蓮行家法的時間可不多,因爲到五更天時,他還得和潘巧蓮一塊兒去“拜堂”!
宋朝“拜堂”的時間居然是結婚次日!這個和後世的什麼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對拜看不是一回事兒。那可是真正的拜堂,這可是很不容易!擱在後世絕大部分人都沒這條件去拜,所以只能拜個天地意思一下了。
因爲拜堂首先要有個堂!是堂,不是廳,這是有區別的!至於區別在哪兒,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誰家的房子是有“堂”的,一定是很大很大很大的。
如果房子稍微小了一點,連堂都沒有,就不知道拜堂的問題怎麼解決了?
不過這個要求是難不倒武好古的,他家現在是五進五出的宅子,外堂、中堂、內堂一大堆,各種各樣的廳就更多了。於是就選了最大的中堂,堂上擺一面大鏡子,望堂展拜。拜完之後,再拜尊長親戚,還有準備綵緞、巧作、鞋襪等作爲賞賀之禮,尊長同樣要準備禮物作爲答賀。
拜完堂,婚姻之禮還沒完,還有婚後三日的“三朝禮”,就是翁婿兩家互相送禮,送什麼還各有講究。
“三朝禮”後還要拜門禮,就是去女家廣設華筵再喝一場“會郎酒”,喝完之後,再由女家派人敲鑼打鼓送女婿回宅。
拜門禮後還有“煖女禮”和“彌月禮合”兩場操辦,如果一一按照禮儀辦下來,一場婚禮能陸陸續續搞上一個月!花費之高,恐怕是普通人家不可能承擔的。所以大部分宋人的“傳統婚禮”也都是簡辦的。
可武好古和潘巧蓮現在都是屬於豪門吏商,而且還是特有錢的那種,不大肆操辦一番,也是說不過去的。所以一個月的折騰,是怎麼都跑不了的。要不然兩家那麼多的錢,不多花掉一點,着急啊!
所以今天這通鬧騰,還只是婚姻大禮的開始呢!
就酒席上開溜後,武好古就在自家的一個打着燈籠的使女引領下,走在四處都掛上了紅燈籠的宅子裡面,走了好長時間,纔到了洞房所在的院落裡。
小瓶兒和羅漢婢守在院子的月亮門前,都穿上了大紅的綢緞衣服,喜氣洋洋的向武好古行禮討賞,在得了一把喜錢以後,兩人一邊高喊着“新郎官駕到”,一邊推開了房門,領着武好古越過廳房,再掀開珠簾,才進入寢室。
寢室之內,龍鳳紅燭高燒,燭淚已然在盞盤上堆積了不少。婚牀之上,一身吉服的潘巧蓮端坐其上,並沒有蓋蓋頭,目光有些忐忑地看着走進來的武好古。西門青則挺着有點鼓起來的肚子,侍立在旁,還真有點媵妾的樣子。
婚牀之前,擺着一張案几,上面放着幾盤小菜,都是吃剩下的,還有兩個酒杯,一個酒壺,還有筆墨和一個捲起來的卷軸。
這是什麼?
武好古心想:難不成上牀之前還要畫畫?畫潘巧蓮的人體?恐怕不給吧?要不就畫西門青吧,她可比潘巧蓮“豪放”,說不定能答應的……
“官人。”
武好古正瞎琢磨的時候,兩個美女已經起身向武好古行禮了。
“娘子……”
武好古也捏着嗓子,學者戲臺上的腔調回了一句,惹得潘巧蓮噗哧笑了一聲。
“時候不早了,”武好古笑道,“不如早點歇息吧。”
歇息的意思肯定不是睡覺,而是牽牽手,行家法了……武好古看着嫵媚得好像只狐狸精的潘巧蓮,早就按捺不住了。
“等等。”
就在武好古想要撲上去牽潘巧蓮的小手兒的時候,西門青卻擋在前面了。
“大姐,你這是……”武好古皺起眉頭,今晚沒你什麼事兒,自己可不能太縱慾了,一晚上應付兩個可太累了。
“大郎,”潘巧蓮也開了櫻口,玉手一指案几上的卷軸,“奴和青兒妹妹這幾日思量再三,覺得得給咱家定個家法,以後得依着家法行事,可不能胡亂欺負奴和青兒妹妹。”
這意思是以後要依着家法來欺負西門青了?武好古心說:這個女俠還真會玩啊,說不定她就想着要讓自己好好欺負吧?
“好啊!”有些醉意的武好古笑了起來,“我看看。”
說着話,他就拿起卷軸,藉着燭光展開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這眉頭可就越擰越緊了。
這不是一部家法,而是一部約法啊!是要用來約束自己這個一家之主花錢的……不僅家用要有個規矩,不能胡亂花銷。這錢是用來投資的,還是用來花天酒地的,都得讓潘巧蓮和西門青兩個娘們同意。
而且這兩個女人還想通過投資入股的形式,把自己的佳士得行也監控起來!
這哪裡是在結婚,明明是一頭扎進了一個牢籠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