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墨娘子同情地點點頭。
家裡破產了,多可憐啊!不想讓人知道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紀憶還打算中了進士後娶章惇的孫女呢,萬一人家知道紀憶破產了,嫌棄他怎麼辦?
紀憶又說:“任何人都不說,包括武好古。”
“嗯,奴知道。”墨娘子點點頭。
“這字帖,過幾日就送到你那裡。”紀憶緩緩說着,眉頭已經越皺越緊了。
他是有點急智的,情急之下,也算是有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把武好古拖下水,看看能不能把黑鍋給他背。
出賣章惇他現在是不敢的,鶴頂紅的味道據說很不好啊……就算要賣,也不是現在!
但是自己出頭去騙端王他也不敢。他是章惇的人這是沒有辦法的,官場上都知道他要娶章惇的孫女。不過僅憑這一條還不至於去儋州了此殘生。北宋官場上政敵聯姻的事情都很普遍,他一個新科進士娶宰相的女兒再正常不過了。就算被當成章惇的黨羽也沒什麼,章惇現在是獨相,黨羽多得要死,哪能都去儋州?都去了儋州誰來做官辦事啊?
所以去儋州的都是“首惡”,如果自己幫着騙端王在關鍵時刻“失蹤”,那就是首惡了。這樣的首惡有的儋州可去就不錯了……
所以這個首惡,自己是絕對不能當的!
可是首惡誰來呢?
紀憶就想到武好古了!
也只有他能來幹首惡了……他和趙佶關係好啊,而且又開着開封府頭一號的唱賣行。發現了《筆陣圖》這樣的寶物去請趙佶來看,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到時候自己就能巧作安排,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趙佶從端王府裡面騙出來了……
當然了,武好古一個吏商近幸,還是武官的身份,如果在立儲的問題上犯了大錯,可就不是去儋州看海的問題了,而是要殺頭的!
……
武好古這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已經有了搬家的風險——他現在挺開心的,馬上要當爸爸了,而且他也知道趙煦快死了,具體是哪一天不知道,不過知道很快了。
趙煦一死,自己的好哥們趙佶就要即位了。到時候,自己這個近幸的後臺就更硬了。將來二十年都不用愁,若是能幫着大宋免了靖康之難,那就是幾代人都不愁了。如果靖康之恥免不了,那麼界河商市也可以向共和府、共和省、共和國的路子發展。自己說不定還能落一個國父噹噹,也是不錯的。
至於不讓趙佶當宋徽宗什麼的……武好古剛穿越的時候或許會這麼想,但是現在,他又不傻。沒事兒去摻和立儲之爭幹什麼?而且根據宋朝的制度,文官可以議論立儲的事兒。章惇說端王輕佻也好,還是說端王有福壽也罷,都是可以的,趙佶不能以這個名目整治他。
但是武官不能摻和,武官只能聽命,皇帝在聽皇帝,皇帝沒有聽太后,太后再沒有就聽皇后的,總之不能在這個問題上提不同意見。要不然就是犯忌,歷史上的岳飛就曾經犯過這個忌諱。
不過武好古不是赤膽忠心的岳飛,可沒興趣去觸這個黴頭。而且趙佶和自己關係多好啊,幹嘛不讓他做皇帝?
所以紀憶正準備給武好古下套的時候,武好古正帶着自己畫具跟着趙佶一塊兒入宮呢——大過年的揹着畫具入宮,自然是爲了拍馬屁了!
作爲一個近幸髒官,一定要時時刻刻把拍馬屁這項重要的工作牢記在心。不能光想着走資本主義邪路就忘了拍封建主義馬屁啊!
所以今年他的年夜飯都不吃,主動提出要去爲官家和太后畫一幅全家團圓過除夕的油畫。
這份“忠心”通過趙佶報告給了太后,向太后自然是高興的,於是就下了懿旨,讓趙佶帶武好古入宮作畫——武好古其實還有個繪畫稱旨的頭銜,入宮替官家、太后畫畫也算是他的工作。
另外,武好古入宮還想打探一番官家趙煦的身體狀況。他知道趙煦命不久矣,不過卻不知是什麼時候駕崩?也不知道趙煦會不會因爲元符二年的幾件大喜之事而心情愉悅,身體也能因此多支撐些日子?
他現在有點擔心趙煦熬到趙桓(欽宗)皇帝出生之後再過世。這樣一來,就沒有趙佶的什麼事兒了……之前武好古可能會以爲沒有了宋徽宗這個昏君,大宋江山就能維持下去了。
可是現在他知道,宋朝的問題其實出在教育上!宋朝的失敗是教育的失敗,培養不出允文允武的封建主義接班人了。開封府的將門子沒幾個會打仗的,科舉考出來的文官除了道德文章之外的能力,特別是軍事能力都不強。
結果就造成大宋的太平盛世無比脆弱,遇上特別能打的女真蠻子就跪了。
而要改變這個局面,就得把“考試取士”改爲“教育興邦”,而如此重大的改革,要是沒宋徽宗這個抓手,自己一個近幸武官根本無法推動。
甚至,連自己費盡心機打造的界河商市也可能因爲沒有鋼板一樣的後臺而關門大吉。
所以他今天怎麼都要近距離見一見趙煦,纔好放心過年。
“大王,今日你下朝頗早啊。”
騎着馬走到人山人海的潘樓街上時,武好古拐彎抹角打聽起了趙煦的身體情況。
“那是,今天晚上官家又得熬通宵,明天還得在東華門接受朝拜,還要見各國的使臣,中午還要給梁氏夫人和瞎徵賜宴,一直得忙得黃昏後才能喘口氣兒。初一還得拜祖宗,還得去瓊林苑給遼國使臣賜宴,初二則是給西夏的使臣賜宴,還要去景靈宮(皇家道觀)燒香。若是我們這樣的身子也就罷了,幾日不睡也沒甚底,可他不行啊……”
趙佶的語氣聽上去非常難過,顯然沒有想到他哥死了皇帝就是他做了。
“不行嗎?”
“是啊,臉色難看的緊,也不知得了甚惡疾……對了,大郎,你可別亂說啊。”
“知道,知道。”武好古頓了頓,“就不能讓他歇歇嗎?”
“他哪兒肯歇?”趙佶苦苦一笑,“今天散了常起居後準保在崇政殿和宰執重臣問對到吃午膳。午膳後還有一大堆的除夕之禮要做……”
會不會給累死?武好古心想,他知道除夕到上元節間的十幾天皇帝的日程安排是滿滿當當的,都快累成狗了!
如果趙煦和趙佶一樣身強力壯也就罷了,可是他偏偏是個病秧子,多半還有腎病,好好養着或許能多活一些日子,若是累得厲害,會不會……就是這幾日了?
宋徽宗馬上就要來了?
……
趙佶和武好古一行人被堵在潘樓街上緩緩前行的時候,官家趙煦正一邊喝粥一邊在看《共和商約》。
他最近的胃口非常差,山珍海味什麼的看着就飽了,所以乾脆讓御膳房熬了點五味肉粥,倒是還能吃一點。
“李忠,童貫。”趙煦忽然皺起了眉頭,還喚了兩個站立在崇政殿中的宦官的名字。
“這《共和商約》……”趙煦斟酌着用詞,“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商約》其實也能用於治理天下?”
兩個宦官都是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趙煦的問題了。
趙煦卻喃喃自語道:“元老會議政監督,政所行政,大都保、警巡所、水巡所分掌兵事,這不就能治理國家了?
而且把議政和行政分離似乎也有可取之處,既可以分宰執之權並行監督之權,又能實行獨相專責,比羣相制要好的多。官家也不必那麼累了……”
趙煦說的其實是真心話,他現在是真心希望大宋也能實行《共和商約》裡面的辦法。因爲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以後就是主少國疑(他還是不願意接受自己很快要死的現實),太后聽政……而且他也知道劉皇后沒有自己的祖母高太后那樣的手腕,甚至還有點天真。
讓這樣的女人去面對羣臣的確有點讓人不放心,如果能有個元老會來監督宰相就好了。
至於搞一羣宰相互相扯皮,趙煦也認爲不好。天天在朝堂上掐架,看着都煩,而且做事沒有一點效率。還不如去元老會掐……那裡就專門掐架,然後投票表決,再由太后批准後由宰相去執行。
當然了,這種體制也就在少君女主的時候用一用。真要有自己這樣的明君當朝,元老會的權力就太大了。
不過不可否認,武好古折騰出的《共和商約》真的可以治國!
趙煦看出了《共和商約》的不同凡響之處,但是他並沒有往共和國的路子上去想。
他根本不知道有共和國這種政體嘛!而且他也不覺得武好古有野心,野心家都要攬權的,怎麼可能搞個元老會來分權呢?
難道將來還把造反的事情拿到元老會投票?這不開玩笑嗎?
“奇才啊!”趙煦合上了李忠帶來的商約文本,有些感慨地道,“這個人的本事不在王安石之下啊!可惜晚生了幾十年,要不然熙寧變法一定會搞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