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怎麼也沒想到,在界河對岸,也就是界河商市北市的地盤上,居然有了個馬場!
就是養馬的馬場!
在武好古到達界河商市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和馬植一塊兒,乘坐一艘馬植私有的樓船,渡過了寬闊的界河,到了對岸屬於遼國的土地上。
和大宋這邊一片“大草原”的情形相比,界河對岸還顯得繁榮一些。至少不是“草原”,而是大片的農田、零星散落的村莊和高大的堡塢。只有靠近界河的地方因爲常被水淹,所以比較荒蕪。
馬植已經用很低的價錢徵收到了幾萬畝土地——這些土地會作爲燕四家投資商市的本金,衝抵四萬緡錢。
在拿到土地以後,馬植也沒閒着,而是讓人在黃植生選定建築碼頭的地點對面,也建了個小小的碼頭。距離碼頭不遠,就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馬植領着武好古沿着一條小路走入了樹林,行了大約一刻鐘,武好古這才發現這片位於界河岸邊的樹林之中居然別有天地。
樹林中央的一大片林木已經被砍伐了,還撒上了草籽種上了牧草,變成了一個被樹林圈起來的牧場。在牧場的北部邊緣,又建了一排棚舍和房屋。遠遠的就能瞧見兩匹毛色分別爲土黃和純黑的高瘦馬兒在屋舍之外緩緩漫步。
武好古現在已經有點兒懂馬了,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是“高馬”,好不好的不知道,興許是路上吃了苦,掉了分量。可是這高度還在啊!
“好高的馬!”武好古脫口而道。
馬植笑着說:“早就答應要幫你去尋汗血馬的,不過汗血馬實在難找,莫說遼國這邊沒有,就是遠去回鶻也少有啊。不過總算尋到了這兩匹波斯馬,也不算食言了。”
“波斯馬?”武好古心想:就聽說過阿拉伯馬,沒聽過有波斯馬啊,波斯貓倒是知道的,金髮碧眼的,有機會得弄兩“只”來養養……
“其實這兩匹馬也不是產在波斯,而是由西域一些波斯種的部落養出來的好馬。”
馬植道:“這馬在黑汗回鶻都是名馬,價格極高!若不是某家這兩年有好官運,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揪着幾個黑汗回鶻來的大商人,還真沒辦法搞到這兩匹波斯公馬。”
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快步走到了兩匹波斯公馬的附近,一個鼻子有點兒鷹勾、眼眶稍稍深陷,年約四十餘歲的番人馬伕上前向馬植行了一禮,然後用熟練的漢話說:“主公,您要騎馬嗎?”
“今天不騎,”馬植一揮手,“帶個朋友來看看。”
馬伕又向武好古行了一禮,然後閃開在了一旁。
馬植走上前去,牽住其中一匹黑色的“高馬”,輕輕**了起來。
武好古也上前去,學者馬植的模樣**了一下馬屁股,低聲道:“這馬看着好瘦啊。”
“就是這樣的種。”馬植道,“你別看它瘦,可是跑得很快,耐力也極好,而且非常聰明,唯一不好的就是有點認人,你得養它一段時間,和它多相處,混熟了才讓你騎。”
“它是公馬!”武好古搖搖頭,“你讓我騎我也不敢呢……還是留着配種吧。”
實際上馬植給武好古找來的真是好馬,現在叫波斯馬,後來又被人喚作土庫曼馬和阿克哈-塔克馬,是後來的頓河馬的祖先之一——頓河馬是由蒙古馬(現在可能叫契丹馬)、阿克哈-塔克馬(現在叫波斯馬)和阿拉伯馬(大食馬)雜交而來。
不過即便不雜交出頓河馬,單是波斯馬的種也稱得上名馬了!
“對了,”武好古對馬植道,“這些日子我還弄到了兩匹高大的母馬,都有四尺七的肩高,正好用來和它們配種。”
“要配種現在可得抓緊了。”馬植是懂馬的,他馬上說,“現在是發情旺季,等天氣熱了就淡了,到秋天就不發情了。”
“那我明天就讓人把兩匹母馬送來。”武好古看了那個會說漢話的番人一眼,“馬二哥,你家有好的馬伕嗎?”
“有啊。”馬植一指那個白番人,“他叫米兒寶,是個西州回鶻人,原在析津府販馬爲生,後來破產了,就跟着我叔叔。這次就是他親自跑去黑汗回鶻,給你找來兩匹波斯馬的。大郎,你如果沒有人養馬,這米兒寶也一併送你了。”
這番人馬伕居然可以送人,顯然是奴隸的身份了。不過他是個能養出好馬的奴隸,待遇自然不是尋常的奴隸可比的。
武好古並沒有感到驚訝,他是知道遼國世家都是有家奴的。他溫言問道:“米爾寶是吧?”
“小底正是。”
“你是信明尊的還是信佛祖的?”武好古又問。
米兒寶道:“小底是佛弟子。”
“在西州回鶻信明尊的人多嗎?”
“極少。”米爾寶道,“只有貴人們纔信,小底就是個養馬的。”
“你是養馬的。”武好古點點頭,“那你可知道配種之法?”
米爾寶笑道:“養馬自然要配種了,小底如何不知?”
武好古想了想,問:“那你可知兄弟姐妹配種和母子、父女相配之法?”
聽到這個問題,一旁的馬植忽然嗯咳了一聲:“大郎,你這話怎麼說的?那叫‘內配之法’、‘反配之法’。另外還有‘外配之法’,就是引入和馬羣沒有血緣關係的良種,以提升馬羣素質的方法。”
“呃,我知道的,這個我是怕他聽不懂才那麼說的。”武好古苦苦一笑,他剛纔說的話的確不妥。還好是讓馬植聽見,要是讓某個把倫理綱常看得比天還大的士大夫文官知道了,說不定要和他絕交了。
“米爾寶,”武好古接着又問,“用內配和反配之法養出來的馬駒是不是容易出畸形啊?”
米爾寶點點頭道:“是有一些的,殺了就是。
另外,大官人若要育良種,須得有耐心,不能求數量。因爲馬並不是很能生育,通常一次只能生一胎,而且要懷孕11個月。而且母馬通常三歲才能懷上,到十歲就不大能生了。也就是說,一生只能下6-7匹馬駒。若是要求良種,6-7匹馬駒裡面,最多隻有一兩匹是好的。其它的都得及時處理掉,所以馬羣的擴張是很慢的。須得二三十年後,馬種定型,然後才能擴大種羣。”
這是個真懂行的!
在後世養過好狗的武好古對這個米爾寶非常滿意——其實也不可能不滿意,馬植家那麼大勢力的豪門,會找不來一兩個能養馬的?
馬植自己顯然也是個懂養馬的,他怕武好古聽不懂,還解釋道:“養馬之事,育種最是要緊。若無良種,只求多養,就和契丹人、阻卜人一樣,百匹中可戰者不過五六。如果沒有百萬計的馬羣,靠多養是不可能養出足夠數量的戰馬的。
所以西域的綠洲部落,因爲沒有足夠的草場多養,千百年來就採取育種精選的辦法,養出良種,再進行繁育。馬羣雖小,但是匹匹皆可戰鬥。”
“原來如此!”武好古聽了馬植這番話,有點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大宋一直哭着喊着說沒有馬了,原來養馬的辦法就錯了。北宋養馬是走“草原路線”,建立官營大馬場,靠數量取勝。同時因爲北宋的經濟結構也發生了變化,莊園經濟徹底崩潰,造成貴族(不是民間,而是貴族,小農民、小地主不需要養戰馬)也沒有了養育良馬的需要。
而官營馬場的數量,最多好像也就二十萬匹,按照百匹中可戰五六的比例,頂天也就能提供一萬匹戰馬……不過考慮到北宋文官的管理能力,估計還得打個對摺啊。
至於由私人養良馬賣給朝廷的路子,在大宋也是行不通的。因爲養良馬太費時間和金錢了。如果沒有武好古這樣的路子和財力,能搞到波斯馬、大食馬和許多大號的母馬,一百年都養不出好馬。
而大宋朝廷給肩高四尺七的一等良馬開出的收購價,不過就是三百多緡錢。靠自己一代代的配種去賺這點錢完全不值當啊!
所以武好古現在準備乾的,鐵定是個虧本買賣啊!光是幾匹種馬的價值,恐怕就高達數萬緡了。還要不惜成本購買高大的母馬,還要建立佔地廣闊的馬場,還要僱傭甚至培養高水平的馬伕和獸醫,還要花上二三十年時間……將來不過是一年提供兩千匹肩高接近五尺的“界河馬”,價值不過六七十萬緡罷了。
可是現在如果不投巨資去養馬,將來就是拿出六七百萬,也買不來兩千匹好馬啊。
“行啊!”武好古又拍了拍馬屁股,笑着對馬植說,“馬二哥,我們兄弟也甭分你我了,就一起辦個馬場來培養界河馬吧。我還託了個大食商人去尋大食良馬,還蒐羅了一些高大母馬,將來都弄到界河。馬二哥你也想想辦法,去多尋些高大母馬來。錢不是問題,要多少都有。時間也有,二十年,哪怕三十年,也等得起啊!”
“好!既然大郎有這個想法,”馬植笑道,“那我們就一起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