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登聞鼓被敲響的同時,所有人都知道太府寺卿呂嘉問的政治生命將要結束了!
其實強拆一座被平民佔據的軍營,引發一場火災,“燒死”兩個平頭百姓這種事情在一個封建王朝不能算什麼天大的事情。北宋歷史上壞事兒乾的比這多的文官有的是!可問題是,呂嘉問是在天子腳下的開封府闖禍的。
他要是在開封府界外的州府搞強拆整死幾個小老百姓,那根本不是個事兒……但是開封府就是不一樣!
幾百個“白住”軍營多少年還自以爲理了的老百姓,擡着兩具燒焦的屍體和據說是封建主義烈士的牌位,哭着到了宣德樓外敲響登聞鼓的時候,呂嘉問其實已經被定罪了。
後面的什麼三堂會審(開封府、大理寺和御史臺)都是做樣子走過場的——無論是權發遣開封府王覿,還是御史中丞趙挺之,又或者是大理寺卿周鼎,都不可能在如此確鑿的證據,如此巨大的民憤面前替呂嘉問、呂本知兩父子開脫了。
哪怕是在經過一番深入調查後,他們都已經知道呂嘉問、呂本知兩父子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子宣,望之冤枉啊!”
曾布相府的書房之內,深夜來訪的知樞密院事安燾一坐下來就開始替呂嘉問叫屈了。
“望之又不傻,便是要叫人放火,自己怎麼會同時出面?這不是讓人捉個現行嗎?而且放火的那十幾個廂兵都是臨時僱傭來的,放完火就消失不見,都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這事兒若是沒有黑手在操持,怎麼可能做到?”
安燾的話一點沒錯,呂嘉問不可能那麼傻!而且那些跟着呂本知去放火的廂兵去哪兒了?開封府、御史臺、大理寺的人可是查了又查!而且還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發現了在當日被太府寺管轄的那幾個廂兵指揮的確僱傭了不少臨時工湊數。
而這些臨時工之中,至少有十幾人在事發日後就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其中有幾人還是拖家帶口一起消失不見的。
這可就是幾十上百號人失蹤了,那麼多人去哪兒了?是怎麼離開開封府的?開封府可沒給他們開過路引……沒有路引,沿途的關卡怎麼通過的?
而能夠讓幾十上百號人憑空消失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或組織!
“厚卿,”曾布眉頭深皺,“你說這事兒是誰在幕後操縱?”
“還能有誰?”安燾咬着牙齒,“當然是那三個幸近小人了……韓忠彥是個老實人,是沒有這等手段的!”
“你說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
“就是他們!”安燾說,“這三個小人現在不僅得到了官家的信任,而且還有錢有勢,又是開封府的土著,關係盤根錯節,能夠驅動地痞閒漢也不足爲奇。”
“可有憑據?”
安燾搖搖頭,“若有憑據,怎地還會讓望之父子在御史臺獄裡面受苦?”
呂嘉問和呂本知兩父子現在都被逮進御史臺獄吃牢飯了,不過也沒受什麼罪,現在的御史中丞趙挺之是新黨大將,怎麼都得保着點呂家父子吧?
不過即便呂家父子沒怎麼受苦,腦袋也不會搬家,但是安燾、曾布兩人還是氣不過啊。
大宋開國以來,只有文官把武官整得要死要活的,什麼時候規矩反過來了?
“子宣,”安燾咬着牙,“這事兒可不能就這樣算了!”
“當然不能!”曾布一樣是臉色鐵青,這次的事情,新黨可真是吃了個天大的大虧。
如果這次他們的對手是二蘇,那曾布和安燾也沒那麼惱火,畢竟二蘇都是進士出身的文官大佬,對於新黨而言是同樣等級的對手。
可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他們仨是武官,是幸近小人……武官整倒了文官,幸近害苦了進士,小人打敗了君子。這事兒可就是嬸嬸可忍叔叔也不可忍了!
“子宣,”安燾道,“我們不如一塊兒向官家說明事情的緣由,揭發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個奸賊吧!”
曾布橫了一眼安燾,搖搖頭道:“厚卿!我們可不能這樣莽撞……官家護短,三個小人又奸詐異常,又是真的能替官家辦事的小人!光靠上奏可打不垮他們,況且,他們背後還是韓忠彥和範純禮。”
的確,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小人,哪怕有趙佶護短,只要沒有韓忠彥、範純禮這些舊黨文官幫襯,還是會被曾布、安燾一一打倒的。
可是有了韓忠彥和範純禮的支持,三個小人就不會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曾布、安燾要打倒他們就得講理了,而評理的裁判,很不幸,就是護短的宋徽宗。
所以新黨和這仨小人糾纏下去沒一點好處,因爲他們根本就缺乏鬥倒這三個近幸小人的手段。
曾布還在繼續往下說:“三人中最難對付的是武好古!先帝曾經將武好古和紀憶視爲將來之名臣,蘇轍則視武好古爲舊黨之王荊公,範純仁、程頤則視武好古爲當事之大儒。可見此人絕不是一般的小人,而是有經世治國之才的小人。
而且這段時間,你看他替官家替朝廷辦成多少大事了?界河商市已經初具規模,半個都亭驛賣了100萬不算還替朝廷開了一條大大的財路,滄州那邊又買下了一百多萬畝土地可以給御前騎士當作職田,還開辦出了一個雲臺學宮給蘇東坡主持……他如果有個進士出身,再年長上幾十歲,難道不是可以和王荊公並駕齊驅的名臣?”
安燾苦笑:“他要是進士就做不成恁般多的事情了。”
宋朝雖然重文輕武,但是對文官的限制也是非常多的。首先就不允許文官大肆斂財,哪怕是合法所得,撈太多了一樣會被御史彈劾貪婪。
其次是不允許文官直接染指禁軍兵權,慕容忘憂搞得兵學司只有區區500人,而且也不是完全受他掌握,現在照樣開不下去。對了,現在武學,當年也一度隸屬過樞密院的……武好古在界河養的“保甲”,又私招了那麼多的御前騎士,要是換成文官早被彈劾得土頭灰臉了。
但是作爲武官和幸近,同樣的事情西軍將門都幹過,而且更加過分。
安燾想了想,又問:“子宣,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是要先鬥垮韓忠彥和範學禮?”
曾布說:“我們先要保全呂望之!”
“保全?”安燾問,“怎麼保?”
“保住呂望之的官身,”曾布說,“只有讓呂本知把所有的罪名都扛起來,保住他老子。”
安燾點了點頭,“只是苦了呂本知這個孩子了……”
“也不會太苦的,”曾布幽幽地道,“老夫也有辦法安置他的。”
曾布畢竟是宰相,又是多年的樞密,肯定是有辦法的!
安燾輕輕點頭:“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曾布又道:“然後就是把武好古和韓忠彥、範純禮兩夥人分開。”
“分開?”
曾布吐了口氣,“對!分開了,纔好一一對付啊!”
安燾皺起眉頭:“怎麼分?”
曾布沉默了一會兒,才吐出四個字,“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子宣,你要怎麼做?”
……
“二郎,你和我說實話,呂嘉問是不是給你大哥陷害的?”
同一時間,在韓忠彥的書房內,韓相公正在和自己的乘龍快婿武好文說話。
同樣官場沉浮數十年的韓忠彥也不是呆子,當然知道呂嘉問是叫人給算計了。而下手的並不是他的舊黨君子,那自然就是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這三個小人了。
“岳丈,這事兒小婿不知啊。”武好文搖了搖頭,“我大哥,還不至於那麼狠吧?”
“狠一點倒是沒甚要緊的……”韓忠彥哼了一聲,“不就是傷了幾十個死了兩個嗎?可是呂嘉問、呂本知畢竟是文官!”
幸近整死幾個老百姓,韓大相公纔不在乎呢!可是高貴的文官就這麼被整垮了,這可有點壞規矩。
“岳丈……”
韓忠彥擺擺手:“呂嘉問也是酷吏,作惡多端,現在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不過你大哥做事也太沒規矩了!”
韓忠彥說話的語氣已經放沉了,他畢竟是文官的首領!
“岳丈,”武好文想了想,“等我大哥回來,我一定和他說說。”
“是該好好說說!”韓忠彥道,“和他說清楚,下不爲例!”
“岳丈,小婿明白了。”
韓忠彥又道:“你再和他說,他如果想登堂入室,那就考個進士,這個不難吧?若是做了文官,今次的事情就是好手段!若是武官,那就是壞規矩了!”
“岳丈,小婿一定會他說的。”武好文連連答應,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沒有中進士的文采——在儒學上的造詣,武好古堪比當今的鴻儒,這是程頤、範純仁和二蘇都認可的,但是科舉考得是文章。
不過有官家親自開後門,自家的大哥要中進士也不難……只是中了進士以後,就要轉成文資,要守文官的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