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對,卻也晚了!
這年頭沒手機沒電話的,武好古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到城內去警告韓忠彥啊。
而且他就算能飛進城去也晚了,因爲常起居現在已經開始了,趙佶正在文德殿上聽政,再過一會兒就是崇政殿召對了。而任伯雨的露章彈劾現在已經遞出去了,拍馬也收不回來了……
“任卿!”坐在崇政殿御座上的趙佶,手上拿着剛剛收到的彈章,眉頭緊皺。
這封彈章,並不是他想看到的,要不然章惇這些日子也不會安安穩穩呆在海州了。畢竟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的事件中扮演反賊角色的,並不是章惇!
而且……趙佶現在已經從元符皇后劉氏那裡得知,先帝的確留下了親筆手詔,要傳位給簡王趙似!而這份手詔在誰手裡,劉氏也不知道。
可能被向太后銷燬了,也可以在朱太妃手中,甚至可能在章惇那裡!
在趙佶即位的這一年多時間中,也沒有任何關於先帝遺詔的傳聞出現。而趙佶現在已經坐穩了江山,自然也不想再掀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蓋子——這事兒,就當沒有發生過不是很好嗎?
這個任伯雨怎麼就偏偏要掀開這個不能掀開的蓋子呢?
“臣在!”任伯雨立即出班行了一禮。
“你彈劾章惇謀反……”趙佶頓了頓,“這個罪名可非同小可啊!”
任伯雨回答道:“臣多方查訪,現在已經有了證據,只要必須降旨將章惇之子章援,孫女婿紀憶圈禁詔獄,就一定能得到鐵證!”
“是嗎?”趙佶心說:該不該讓他們去查呢?這事兒真是讓人爲難啊!
不讓查肯定是不妥的……左正言露章彈劾前任宰相謀反,這種案子怎麼可能不查一下就不了了之?而要查的話,會不會查出什麼不該查到的事情?
想到這裡,趙佶就把目光轉向了曾布——曾布雖然和章惇並不和睦,但是兩人畢竟共同輔政多年!如果章惇是個反賊,那曾布這個掌握樞密院的新黨干將怎麼都逃不了同黨的罪名吧?所以趕緊想個理由給自己還有章惇開脫吧!
曾布正在心慌呢!他隱約知道一些“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情況,不過並不知道章惇是奉了先帝的詔命行事,還以爲是章惇的野心在作祟。這些日子他眼見着章惇不斷被彈劾,卻不加援手的原因就是害怕被趙佶看成章惇的同黨。
現在被趙佶那麼看了一眼,馬上就站起來說:“陛下,老臣請求徹查此事!若任正言所奏屬實,應當窮治章惇之罪!”
什麼?趙佶一愣,心說:你這樣對待同黨?這也太不夠朋友了吧?
“臣也建議徹查!”韓忠彥聽到曾布都主張徹查了,自然不會替章惇說話了,馬上也起身發言。
“臣建議徹查!”
“請陛下降詔徹查!”
“請徹查章惇謀反之案……”
好嘛!這下事情不可收拾了,滿朝重臣一致意見是要徹查,不查也不行了。
“趙卿。”趙佶點了趙挺之的名,“你覺得誰來負責調查章惇爲好?”
趙佶覺得趙挺之也是新黨,雖然和章惇關係不好,但是看在王安石的面子上,總該包庇一下吧?
“臣推薦任伯雨、陳瓘、陳師錫和陳次升負責徹查此案。”
趙挺之一口氣推薦了四個舊黨,兩個正言,兩個御史,都是狠狠咬過章惇的。
你該多恨章惇啊!趙佶聽了這四個人的名字,也是倒吸口涼氣,心想:有機會一定得找李清照問問……
趙佶輕輕嘆了口氣,他現在也沒法子了,只能降詔說道:“那就着令任伯雨、陳瓘、陳師錫和陳次升徹查此案吧!”
……
武好古並不知道存在一份要命的遺詔,趙佶從沒和他說過,歷史上也沒有記載。所以他去拜訪韓忠彥的時候,還不知道舊黨的君子們因爲什麼原因倒了大黴……
不過他還是隱約感覺到舊黨馬上就要失勢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建中靖國壓根沒有二年,明年就是崇寧元年了——崇寧的年號是有深意的,崇就是推崇的意思,寧則取自宋神宗的熙寧年號!而王安石的變法因爲開始於熙寧年間,所以又被稱爲“熙寧變法”!
“大郎,你來的正好!”韓忠彥是在自家中堂和武好古見面的,才一見到武好古,他就劈頭問道,“你和我說說,《文曲星旬報》上寫的那個‘死富商竟有兩妻,郭青天難斷家案’是怎麼回事兒?是誰讓寫的?”
“這事兒您就別問了!”武好古搖搖頭,一臉苦笑,“您就是問,我也不能說!”
其實已經說了!韓忠彥心裡明白,一定是官家的意思!可是官家爲什麼要廢孟皇后呢?孟皇后是長得醜,可是他又不是現在這位官家的皇后啊!嫂子醜一點不是問題吧?
“官家爲何要廢了孟皇后?”韓忠彥想了想又問。
武好古嘆了口氣:“相公,您就別問了……過一陣子,您就都清楚了!”
等待趙佶立劉皇后做太后的時候,韓忠彥肯定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現在還有一樁要緊事情,”武好古說,“章惇謀反的案子,一定是個圈套!”
韓忠彥皺眉道:“此事的確蹊蹺……不過查一查應該也無大礙的。大郎,你是不是知道內幕啊?且和我說說那日到底是怎回事?”
“不可說,不可說。”武好古連連搖頭,“太后有過口諭,不讓說的。”
向太后原來也沒找到趙煦的手詔,所以不想把事情鬧大——反正章惇也認慫了,趙佶也即位了,把事情鬧大,萬一有誰丟出趙煦的手詔,事情怎麼收場?向太后又不是武則天,沒那麼兇殘的。
“太后?”韓忠彥也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向太后可是深恨章惇的,爲什麼不窮治其罪?
“相公,現在或許還來得及,”武好古說,“千萬別讓御史臺深究,最好能不了了之。”
韓忠彥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給武好古一個準確的答覆。因爲他畢竟不是歐陽修、司馬光,甚至比不了二蘇兄弟,他這個舊黨領袖的死黨有點少。御史臺裡面的那些君子有時候也不聽他的話……
……
“章宣奉,這是你要的雞血。”
張克公端着一碗鮮紅的雞血走進了關押章援的單間。章援是被御史臺卒逮進來的,進了御史臺獄後倒是一點不慌張,還提出要刺血上書。
當然也是用雞血了!不過他不要雞湯,晚飯也不吃,甚至連水都不喝一口——在御史臺卒逮他的時候,他剛剛大吃大喝了一頓,足夠扛到明天了。
“放着吧,”章援笑了笑,“兩位正言和兩位御史都在吧?”
“在。”張克公皺着眉頭,臉色比章援還要難看。他可是新黨陣營的人啊,若是新黨這次因爲章惇謀反的案子垮了,自己日後的仕途可就要蹉跎了……
“去叫他們過來,”章援提起毛筆,開始給宋徽宗寫上書,“等我的上書寫完就交代。”
“交代何事?”張克公不確定地問。
“當然是交代我父子謀反的事情了?”章援笑道,“介仲,你要來聽聽嗎?”
怎麼就交代了?張克公愣了愣,心想:你應該抵賴啊!你要抵賴,我們纔有機會搞死紀憶,鶴頂紅都準備好了,就等着姓紀的來品鑑了……到時候死無對證了,你家不就逃脫大難了?你怎麼就交代了,你這傢伙到底是不是章惇親生的?
“這可是……”張克公話到嘴邊,就是一聲嘆息。任伯雨他們也不是傻瓜,更加知道自己是新黨的人,這會兒可有兩個膀大腰圓的臺卒在他背後看着呢!他能說什麼?難道問章援你是不是你爸爸親生的?
嘆了口氣,張克公只得轉身離去,去通知任伯雨等人了。
而同一時間,任伯雨正愣愣地看着紀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因爲紀憶被押進御史臺獄後,馬上就一問三不知了。
“憶之!你的要求韓相公都答應了!”任伯雨皺着眉頭問,“你現在一言不發所爲何事?難道後悔了?”
而紀憶的回答則是沉默!
閉着眼睛,一句話沒有,就是在那裡乾坐着。
這傢伙什麼意思?良心發現了?不可能吧?都到這個地步了,如果新黨不完蛋,你出去後還不給他們弄死!
正納悶的時候,外面進來一個臺卒,向任伯雨報告道:“正言,章援願意交代了。”
“啊?”任伯雨愣了又愣,“他不是要刺血上書嗎?”
“寫完血書就交代,這是張裡行說的。”
有古怪!非常古怪!
任伯雨感到不妙,但是他也不能不去啊!他現在審案子呢,哪有審案子的看到人犯害怕的?再說了,章惇已經完蛋了,不可能東山再起,這個章援還有什麼可怕的?
造反的罪名即便能躲過,也就是編管海州罷了。
想到這裡,他點了點頭道:“把他帶去公廳審問。”
這是正式的審問,當然不能在扣押章援的單間裡面進行了,而是要在御史臺的公廳上,有主審,有陪審,有公吏負責記錄,有臺卒負責看管。
在那種正堂之上,這個章援,還得翻出什麼花兒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