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浩亹河兩岸,河谷當中,雨霧瀰漫,對面數十步之外就難以分辨。雨勢雖然比昨晚最盛的時候小了一點,可仍然是淅淅瀝瀝的落個不住。現在已經是孟秋時節了,秋雨如油,澆得浩亹河兩岸的山路溼滑到了極處。
高永年帶着一千五百騎,只是牽着馬一步步的在山道當中走着。大家都是渾身溼透,但還是冒雨前行。高永年走在隊伍的前方,步履穩健,只是警惕的四下打量。
現在已經是七月初六了。高永年是三天前從古骨龍城附近的宋軍大營出發,在當晚留下500騎設伏斷後,其餘的1500騎就一路跟隨着高永年西進,向仁多泉城靠近。
他們的目標當然不是仁多一門的巢穴仁多泉城了,1500輕騎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奪取這座城池的。高永年的目標,是七天前從古骨龍城出發的擁有一兩萬人的溫氏蕃人部族。
一兩萬人的部族在河湟一帶算是不大不小,如果這算成“帳”,大約就是兩三千的樣子。按照一帳出一兵計算,能拿出3000人就是極限了。
不過古骨龍城溫氏部族現在肯定沒有3000能戰的兵力了,因爲他們也派人蔘加了多羅巴的軍隊,在巴金城、瓦吹城、隴朱黑城、驢馬坡、鞏藏嶺等戰場上消耗殆盡了。
另外,爲了遮護仁多保忠的大軍。溫家還努力派出輕騎,在浩亹河以西佈防,結果大多被高俅的騎士割了腦袋去換房子了……
經過了這兩次減員後,古骨龍城溫氏部落的壯士,只剩下了不到1000人,根本不值一提了。
雖然族長溫阿吳徵召了族中的老幼男子,依舊湊起了3000名戰士。不過他並沒有多餘的裝備和馬匹去武裝新徵集起來的戰士。畢竟古骨龍城溫氏部族並不富裕,而且仁多保忠爲了自己的軍隊能有更多的馬匹,奪走了溫家的大部分堪用的走馬、戰馬。現在溫家新徵召起來的戰士,只有軟弓和劣質的刀矛,而且自身的武藝和體力也不行,戰鬥力幾乎爲零!
不過還好,仁多統軍並沒有拋棄溫氏部族,把他們扔在古骨龍城自生自滅,而是讓他們先一步離開古骨龍城,前往仁多泉城。
雖然自家的部族到了仁多泉城後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說不定會淪爲仁多家族的奴僕,不過溫阿吳並不在乎。他這個族長,早就被窮困衰落,毫無希望的部族給拖累得有點煩了。
只要仁多保忠能給他安排大白高國的官職,讓他去繁華的城市生活,他就請願交出自家的一萬幾千口人……
不過想要達成這個理想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因爲從古骨龍城通往仁多泉城的300裡山路實在不大好走。而且溫氏部族不僅拖家帶口,還帶着許多罈罈罐罐,還有活命的糧食。無論他這個族長怎麼催促,一天也就走個二三十里。七天下來,走了不過一百七五十里。至少還要七天,才能趕到仁多泉城。
也不知道古骨龍城那邊怎麼樣了?
騎在一匹小矮馬上緩緩而行的溫阿吳,這個時候腦子裡面想到的都是古骨龍城那邊的情況……也不知道仁多保忠的軍隊和宋軍有沒有打起來?如果打起來的話,也不知道誰勝誰負?
“大族長!有一隊人馬在河對岸!”
不知道是誰忽然喊了一嗓子,打斷了溫阿吳的思緒。他連忙扭頭向浩亹河對岸望去,什麼都沒有看見。
在哪兒呢?
“後面!在後面……”
溫阿吳連忙往後看去,果然在濛濛雨霧中有不少人牽着馬在走路。他們是誰啊?是大白高國的勇士嗎?
“阿部,”溫阿吳喊道,“帶幾個人找個淺灘過河去看看。”
“好的!”
名叫阿部的頭領應了一聲,馬上帶了幾個溫家的騎士,上了走馬,沿着浩亹河的河灘奔走了一會兒,就找到了一處淺灘,然後涉水過河到了東岸。
這幾個溫家的騎士也夠糊塗的,壓根沒想到來的很可能是宋人的騎兵,居然大搖大擺撞了上去,結果被一羣凶神惡煞似的宋軍騎兵殺了兩個,其餘的三個包括溫阿部自己都給活捉了,彷彿小雞似的拎到了高永年跟前。
“問問他是怎麼過河的?”
高永年這時候也早就發現浩亹河逶迤前行的蕃人了。不過他一時找不到可以過河的淺灘,畢竟昨晚下了一場大雨,河水的水位見長!而且宋軍對浩亹河一帶的地形並不熟悉,不知道哪裡有可以涉渡的淺灘。他正準備派人去搜索,溫阿寶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小底帶老爺過河,老爺莫殺了小底……”
阿部早就被嚇丟了魂兒,被拎到高永年跟前的時候,磕頭如搗蒜一般。
“好!”高永年笑着,用吐蕃話說,“只要你肯帶路,本官保你做溫部大族長!”
高永年倒不是在忽悠人,只是這一戰後,還有沒有古骨龍城溫部可就不好說了。
因爲他這次就是來帶兵殺良的。
不殺良,不殺降,又怎麼驅趕溫家的部衆去堵仁多保忠的生路!
……
“族長,族長!敵襲!宋狗來了……”
一個溫部的勇士氣喘吁吁的拉住了溫阿吳坐騎的繮繩。張大嘴巴朝前方一處淺灘那裡指着。溫阿吳聽到“敵襲”和“宋狗”,頓時頭腦一片空白。
宋軍怎麼就來了?一定是搞錯了吧?他們是從哪兒來的?仁多保忠難道已經被宋人打得全軍覆沒了?這也太快了吧?
慘叫聲,喊殺聲,馬蹄踏過河水的嘈雜聲,還有溫部老弱的哭喊聲,頓時就響了起來。
從前方淺灘衝過來的這夥宋軍,也不知道和溫家蕃部有什麼仇,上來就亂砍亂殺,也不管是戰士還是婦孺。
“快快快,快去請降!”溫阿吳哪裡敢有反抗的念頭,連忙吩咐自己的親信去投降。
河湟蕃部從來不以投降爲恥的,他們本來就被夾在宋夏之間,兩邊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而大宋相對西夏又是比較好糊弄的,哪怕之前跟隨西夏入侵漢土,殺了多少漢家的農夫,掠了多少漢人的女子,只要請求歸附,照樣可以得到大宋官家授予的官爵賞賜。
所以溫阿吳在反應過來後,也沒有太慌張,更沒有想到自家部落的末日已經到了。
被他派去請降的心腹很快就連滾帶爬的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宋人不同意溫部歸順!還說什麼犯我大宋者,雖遠必誅!是要“誅”的,不給投降!
這怎麼可能!?
溫阿吳渾身冰冷,極目四顧,自家的部落已經被對方一擊而潰了,扶老攜幼,哭喊着逃跑,輜重、車輛、行李,還有寶貴的糧食,全都顧不上了,丟棄的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族長,快逃啊!”幾個溫阿吳的心腹總算沒有忘記他們呆若木雞的族長,拉着溫阿吳的馬就向東奔逃……
……
仁多保忠這個時候臉色就如眼下的天氣一樣,陰沉沉的。
大宋的追兵就在背後!數千人的鐵甲步兵,還有上千使用馬矟的騎士,還有人數不詳的輕騎,一路尾隨着他們。而且還不時發起騷擾性的攻擊!讓殿後的幾千西夏步兵,有點疲於應付。
而在大軍的前方,小股的宋人騎兵也不停設伏、襲擾,雖然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但同樣讓前軍的步兵有點難以應付。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因爲來自前後兩個方向的襲擾,讓仁多保忠的大軍在浩亹河兩岸的山路上行進緩慢!走了三天,才走了大約一百里一十里。照這個速度走下去,大軍走到斷糧恐怕也到不了仁多泉城!
他的兩個心腹,仁多安忠和仁多訛答不止一次來勸說了,要麼和宋人拼了,要麼乾脆就去謀個青唐之主吧……
不過仁多保忠到現在也沒鬆口,只是命令大軍徐徐前行。
……
高俅的臉色,也和仁多保忠一樣難看。因爲童貫那個醃漬貨又一次拒絕發起決戰,說是時機未到……西賊看上去還沒有被累垮!
這個閹貨以爲自家的猛士和騎士真的有使不完的力氣嗎?他們又不是鐵打的漢子,這些日子轉戰兩千裡都有了,一個個看着都瘦了一圈,早就是疲憊之師了。之所以沒有垮掉,除了人家的底子好——那可是50萬禁軍裡面選出來的壯漢,擱後世就特種兵——就是開封府的房子在支持。
但是再壯的漢子,也禁不住這樣消耗啊!
就在高俅又一次想去找童貫請戰的時候,馬蹄聲響起,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童大監軍到了!
“師嚴,”童貫大聲道:“讓兄弟們休息吧。”
“休息?”高俅看了看天,“現在還早啊!”
“今天可能要大戰了,高永年的輕騎把溫部的人堵上了。”童貫低聲道,“讓兄弟們好好歇歇,再吃頓熱乎的……然後就開始進攻吧!告訴大家,割完這一茬人頭,咱們就要回蘭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