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縷夕陽消失在西方的天際之後,天地之間,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連九天之上的繁星和月亮,都是忽明忽暗,只能灑下一丁點昏暗的光線。不過這些光線已經足夠讓人看清前方的背影,緊緊追隨着行軍了。
黑暗之中,一支龐大到無邊無際的軍隊正在第次開拔,這是一支依靠馬匹行軍的大軍,機動性極強。現在他們人銜枚,馬摘鈴,除了軍官們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只有密集到連成一片的蹄聲了。
嵬名察哥站在王亭鎮城牆的高處,身邊站滿了披了青唐瘊子甲的鐵鷂子戰士。所有人都一言不發,看着他們年少的都統軍。和去年剛剛接手都統軍和尚方令錘時相比,現在的察哥又長高了一些,可是也瘦了一圈。站在那裡高高瘦瘦的,彷彿一根竹竿似也。
消瘦的同時,察哥也變得越來越沉默,性格越來越陰鬱,根本不像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倒好似一位四五十歲,久居上位,同時又歷經風霜的權臣。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更加黑沉陰暗了,看來今夜是個潛行的好時候!
只要能讓此間的四萬八千大軍接近統萬城,那麼一場大勝就可期了。
大白高國太需要一場可以振奮人心的勝利了!有了勝利,才能凝聚人心,人心凝聚了,國家也就可以續存。哪怕無法在興靈立國,也可以向西遷徙……否則人心離散下去,就算能夠西遷,嵬名家族也會控制不住局面。到時候察哥和乾順兩兄弟,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王,該咱們了。”鐵鷂子的統軍李良輔(賜姓李,其實是党項人),走到了察哥的身邊,身上披着的瘊子甲的甲葉輕輕碰撞,發出幾聲叮咚。
“哦,”察哥點了點頭,他是隨着鐵鷂子騎兵一起行動的,“一切還順利吧?”
“順利!”生得高大威猛,滿臉都是橫肉的李良輔笑着說,“大王放心,一切都很順利……宋狗的騎兵都叫咱們的勇士趕走了,不會干擾大軍開進的。”
大軍夜行最怕被強敵驚擾,這個時候就得依靠遊騎遠攔發揮威力了。
誰家的遊騎更強,就能遮護大軍或者滲透到敵方大軍的附近。
“口令!”
黑暗中,對面朦朦朧朧的人影忽然大吼了一聲,用得是党項話。
武天知道自己遇上了西賊的偵騎,雖然他很小心的帶隊前行,可是卻沒料到對方的偵騎又多又密,怎麼也避不開。
不過武天並沒有慌張,他已經把一支上了箭鏃的騎兵弩捏在手中了。這些日子,他已經用騎兵弩暗算了不知多少党項人的騎兵了。
“金剛杵!”武天一開口,就是生硬的党項話。這是下午時他帶領的騎兵從一個俘獲的党項騎兵那裡拷問出來的。
“那是下午的口令。”對面的党項騎兵顯然沒有意識到死神的腳步已經逼近,“你這鳥廝莫不是忘記晚上的口令了吧?快快報上番號……”
就在他說話的當口,武天帶着的幾十騎仍然在緩步逼近,人人都手執騎弩,睜大了眼睛,努力在黑暗中尋找對方的人影。
朦朦朧朧的一片黑暗中,隱約出現了十來個党項人的遊騎,他們並沒有張起弓箭,而是手持着長槍,列成了一排。
武天和他的弟兄們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夥伴,這個時候都已經各自選定好了目標,誰射第一個,誰射第二個,誰射第三個,以此類推,都是早就商量好的。另外還會有十來支騎弩是備用的,專門用來射擊漏網的目標。
“別靠近了!”那邊的西夏騎兵也警惕起來,吼了一嗓子,同時攥緊了手中的長槍。
夜晚上騎射是沒甚準頭的,馬背上就得靠長槍來分個死活了!
“嘣嘣嘣嘣……”
一陣弓弦響動忽地傳來了,把這名西賊的騎兵就是一驚。有人射箭?射箭的人在哪兒?
他並沒有發現向他緩緩走來的那些騎兵有射箭的動作——黑暗中朦朦朧朧的,但還是可以看清射箭的大動作。
不過他沒有機會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爲幾支挾着勁風射來的箭鏃猛然插進了他的軀體,其中一支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喉嚨口。
敵襲!遇上宋狗的硬探了……
他扔掉了長槍,伸出雙手去捂自己的喉嚨,整個人在馬背上搖晃了幾下,猛地跌落下了馬背。
和他一起落馬的,還有另外幾個党項遊騎,都被穿透性極強的騎弩射中了要害。武好古給御前騎士們配發的騎弩,都是界河市舶司下屬的修械務的弩匠精心打造的——名字叫修械務,不過工匠卻都是最好的,不僅手藝一流,而且年紀也輕,接收新事物的能力也強。
而且武好古爲了這些騎弩也不惜工本,雖然是弩,但還是用了昂貴的水牛角爲主要材料,做出了複合型的弩臂。因此射程的弩箭擁有極強的穿透性,即便是青唐瘊子甲,也難以抵擋近距離被騎弩攻擊。
不過也有幾個人扛住了這奪命一擊!
畢竟黑燈瞎火的,只能射個大概,不能保證命中要害。
“敵襲!”
“宋狗!”
“啊……”
逃過一劫的幾個發出的喊聲,又爲他們招來了新的一輪箭鏃!現在所有的少年騎士都射空了騎弩,也不用武天下令,他們就已經熟練的把騎弩換成了馬矟,開始了突擊。
喊殺聲、慘叫聲、怒罵聲,還有戰馬的嘶鳴聲,還有馬矟拍打在盔甲上發出的清脆聲響,頓時響成了一片。
這一番動靜,可是今晚的夜色掩飾不住的,就在幾百步外,無數的火光彷彿從地下涌出似也,頓時就形成了長長的一條。
這是行軍中的隊伍打出的火把!
“準備火藥箭!”
武天並不打算馬上逃跑,而是下達了發射火箭的命令。
如果是白天,也許他會感到恐懼,敵人是那樣的多!也許有幾千騎(並不是所有的党項騎兵都打出了火把)。但是現在是夜間,他和他的兄弟們,都是受過嚴格夜戰訓練的!完全可以從容逃走……不過在逃走之前,一定要給党項人制造最大的混亂,這樣才能遲滯他們南下的腳步。
……
武松這是聽見了耳後傳來了一陣紛擾,趴在冰冷地面上的武指揮使扭過頭,突然發現無數的火光,星星點點,出現在了一片夜色之中。
火光出現在武松的背後,也就是殿前三直大營的所在!
今晚不是偷襲嗎?偷襲不是應該悄悄的前進,火把的不要?怎麼大明大方打出火把了?武松心說:看來西門大姐的男人就是個商人,真的不會打仗的……
心裡面滿是疑問,不過武松也還得老老實實趴着,這是命令!而且上面還拍了軍事機宜下了部隊,和武松還有500來個房奴猛士一塊兒趴着。
三直軍大營中突然出現的火把,也驚動了統萬城中的兀移勃麻,他剛剛喝完酒,正準備摟着娘們安睡的時候,被他的兒子李忠良給鬧醒了。
“敵襲!敵襲……”
喝得暈暈乎乎的兀移勃麻猛然驚醒,猛地就坐了起來,瞪着醉眼問看着兒子就問:“地道?宋狗從地道里攻來了?”
“不,不是從地道。”
“那是從哪裡?”
“他們,他們還沒有進攻,而是準備進攻。”
“準備進攻?”兀移勃麻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兒子,“從哪兒?”
“從城東和城南。”李忠良道,“差不多有一萬人,都打着火把正在列隊呢。”
“列隊?”兀移勃麻笑了起來,“看來宋人的將軍是個傻子……他還想強攻統萬城啊!”
他頓了頓,又提高了嗓門,醉醺醺地說:“來人吶,給本統軍披甲……對了,快去擂鼓,點集兵馬,咱們去殺宋狗啦!”
說完兀移勃麻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李忠良上去攙扶,他纔想起了什麼,大聲對兒子道:“快,快去守着城內的壕溝,以防宋狗鑽地道進來!”
李忠良應了一聲,急急忙忙的去了。宋人靠爬牆是進不了統萬城的,唯一的機會就是那些地道了!
只要守住地道,統萬城就萬無一失了!
李忠良去安排手下守住那兩道防地道的壕溝的同時,黃植生和李行書這兩位工兵指揮,正緊張兮兮的看着一包包火藥被工兵們傳遞進了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現在可是晚上,雖然地道里面沒有點燈,但是入口處還是點上了燈火。萬一有火星落在火藥包上,那簍子可就大了。
不過工兵們還是足夠小心的,火藥包一包包的傳遞進了地道,沒有任何紕漏。沒過多久,最後一包火藥也傳進了地洞。然後就是工兵們一個個從地道里面鑽出來了。
最後退出的是四個工兵都頭,擺放火藥和埋線的活兒都是他們親自負責的。
四個工兵都頭退出洞口後,各自取過了一支火把,拿在手中,目光則投向各自的上司——黃植生和李行書,等待着他們點火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