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明亮起來,但是溫暖的陽光卻沒有穿透鉛灰色的雲層,冰冷刺骨的雨滴也飛飛揚揚的落了下來,似乎想將被血色染紅的統萬城牆再一次洗成白色。
喧鬧了一夜的統萬城,到了清晨的時候也漸漸安靜下來了。也許是廝殺了兩天一夜的雙方將士,都需要喘上口氣兒了。
兩天一夜之前還是志得意滿的少統軍,兀移家族的繼承人,身體內還流淌着高貴的党項皇家血液的李忠良,這個時候正驚恐的看着眼前一位穿着閃亮的青唐瘊子甲,身材高大,肌膚白皙,相貌堂堂的大宋將領。
“你就是兀移勃麻的兒子?某家是高俅!”
他就是高俅!戰無不勝的高俅!大白高國的剋星高俅!
跪在地上的李忠良抖了一下,連忙低下頭顱,瑟瑟發抖。
“聽說你想戴罪立功?”
李忠良磕頭如搗蒜,哭着說:“小底願意戴罪立功,只求高太尉饒了小底這一回……”
他其實也沒啥罪過,除了一條打敗仗罪!他躲藏的那個坊廓在昨天晚上叫一羣房奴猛士給攻破了。因爲他穿着鮮亮的青唐甲,所以被人捉到的時候沒有馬上割掉腦袋,這給了他一個求活的機會。
所以就給帶來見高俅了!
“你爹是西賊的駙馬,你外祖該是西賊的兀卒吧?”高俅問。
“不,不,不,不是兀卒,小底外公是李成嵬。”
李成嵬是李元昊的三弟,兀移勃麻這個駙馬娶得就是他的女兒,不過也有個公主的名分。
“哦。”高俅點點頭,“你能勸降糧倉的守軍嗎?”
統軍司已經被打破了,不過糧倉卻不好打。因爲守衛的西賊指揮使已經將引火之物都堆在了糧囤周圍,威脅要放火燒燬。雖然現在正下着雨,不過武好古還是擔心能燒起來,所以正在猶豫要不要強攻。
就在這時,有人來報,說抓到了少統軍李忠良,而且李忠良還願意戴罪立功,所以就讓高俅去問話了。
“能!能……守糧倉的兀移訛答是小底的叔父,只要小底去勸,一定會投降的。”
高俅點了點頭,“好!你去和他說,你們的晉王察哥已經領兵數萬到了統萬城外!如果他還幻想察哥能攻進來,那就只管等着。待本官打垮了察哥,再降不遲。只要他不放火燒糧,本官就保他一個官身,兀移家也可以保全。”
說着話,高俅很自信的一揮手,就讓手下把李忠良拖走了。看着李忠良離開,高俅眉頭一下子就擰了起來,接着就起身快步往武好古的中軍而去了。
“怎地?那廝答應了?”武好古和童貫正在被用作中軍的城樓裡面議論着戰局,看到高俅走進來,就一塊兒發問了。
“答應了,還說守糧倉的西賊指揮使是他的叔叔。”高俅答道。
“那就行了,”武好古撫着巴掌說,“只要能拿下統萬的糧倉,西賊就離西遷不遠了……大官,高大哥,咱們一塊兒去東牆上觀戰吧。”
“好!”高俅也笑道,“西賊主力現在已經被俺們誑騙在統萬城下了,只要王太尉、郭太尉的大軍趕到,內外夾擊,中心開花,一定可以盡滅羣賊,收復興靈,指日可待了!”
童貫也應景似的笑道:“這一戰打完,二位怎麼都能落階了……不是觀察使就是防禦使,說不定還有樞密院的前程,真是可喜可賀啊。”
“哈哈哈……”高俅聞言大笑了起來。而武好古則是眉頭微皺——不知不覺間,功勞就有點多了!
不行啊,一定得謙讓……自己是大儒嘛,必須要有大儒的風範。回頭和童貫商量則個,一塊兒把高俅推出去當頭號個功臣吧。
……
昨夜也不是所有的三直軍戰士都在統萬城內忙着廝殺,吳扆和他的手下就是一場好睡。現在又用了一頓熱乎豐盛的早飯,現在又披上鎧甲,在統萬城東牆豁口後面列好了隊伍,人人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他們剛剛取得一場大捷,又美美睡了一覺,還吃到了熱乎的飯食,而且人人賬上都記了幾條人命。戰場上的軍人,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作爲吳扆的臨時上司,武松武二郎看起來也是興致高昂到了極點,這時正站在豁口土堆的頂部,倚着一道沙包壘起來的胸牆,手裡捧着支長筒望遠鏡,在東張西望。
望遠鏡的目鏡中出現的,是不計其數,大頭衝下的西賊軍將兵士。每個西賊都有一顆腦袋!看着就叫人喜歡……自家也不都要,再拿十八顆就心滿意足了。到時候房子的問題就徹底解決了,官階多半也能連升幾級,下半輩子就不愁了。
武松覺得自己下半輩子可以不發愁的時候,察哥卻有點發愁了。統萬城牆上的那個豁口看着有點窄,只有幾十步的樣子。而且宋軍還在豁口處修建了沙袋壘砌的胸牆。牆後立着不少身披鐵甲的戰士,應該是那種肉搏能力極強的猛士。
雖然宋軍沒有在土堆的外側插滿虎落。但是土堆的坡度有點陡,兩側又有高大的城垣可以佈署弓箭手,這樣的地形實在不利於騎兵衝陣。
不過要讓察哥就此放棄,帶着他的大軍灰溜溜回到興靈,也是極不甘心的。
因爲城內隱約還是有金鼓廝殺之聲傳出,還有淡淡的黑煙揚起。很顯然,党項的勇士還在城內抵抗,他們應該能牽制宋軍的不少兵力吧?
“大王,都已經準備好了!”
“大王,請下令吧!”
李良輔和另外一位名叫籍辣阿榮的衛戍軍的大將,這是雙雙站察哥的馬前行禮。
今天的進攻,就是由他們二位負責的。其中李良輔負責指揮負贍軍扛着沙袋(就是宋軍留在城外的沙袋)填出一條可供騎兵衝上土堆(豁口處)的通道,而籍辣阿榮則率領甲士掩護負贍軍。
另外2700多鐵鷂子騎兵,則在嵬名察哥的親自控制之下,一旦通道填出來,就會發起衝擊!
“好!”察哥重重點了點頭,“吹號角,進軍!”
“喏!”
兩員党項戰將吼了一聲,就各自跨上戰馬向已經列隊完畢的衛戍軍和負贍軍奔去。
其中籍辣阿榮指揮的衛戍軍擺出了四個千人方陣,三個方陣都持着旁排,帶着頑羊角弓和箭鏃。他們會負責拋射羽箭,壓制城頭上和胸牆後面的宋軍。另一個方陣則是刀盾長槍混編,準備衝擊豁口的土堆。
西夏的衛戍軍也和宋軍的猛士、騎士一樣,都是“花裝”,也就是同時裝備多種主戰兵器。而且他們還兼修步騎,既可以騎射衝陣,也可以下馬作戰。
負贍軍是輔兵,大多由興靈一代的漢人或者其他非党項族人擔任。主要的任務是爲正兵,也就是鐵鷂子、衛戍軍服務,攜帶兵器輜重,不過有時候也會承擔作戰任務。
李良輔就從衛戍軍的負贍軍中選出五千精壯之士,人人頭頂一個沙袋,在1000名衛戍軍騎兵的監督之下,亂紛紛的簇擁在一塊兒,跟在四個衛戍軍方陣後面。
悠揚的號角聲響起的時候,擺在統萬城東戰場上的上萬西夏軍兵將開始呼喊着叫罵着向前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個弓箭手組成的千人陣,走在三個千人陣的第一列的兵士,人人雙手持着一張步兵使用的大型旁牌,組成了三面長長的盾牆。雖然只是緩緩推進,但還是給人一種碾壓而來的感覺。
一面巨大的“高”字戰旗,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在了統萬東關的城門樓上,迎着東風,獵獵飄揚,吸引了正在觀正的嵬名察哥的視線。
又是高俅!
嵬名察哥的心臟就是陡然一緊,一股不祥之兆隨之深起。
其實個這面高字戰旗一起出現的還有武好古和童貫的將旗,只是被察哥給無視了……奸商和閹人有什麼可怕的?大白高國真正的敵人,還是高俅啊!
“是僞晉王察哥!”
童貫認得西夏的文字,他舉着望遠筒很快就找到了察哥的旗號,還看到了一個大頭衝下的晉王。隨後他又觀看了一番西夏大軍的軍容和營帳,又對身邊的武好古和高俅說:“四萬到五萬人,大部分是負贍軍,戰兵只有一萬多。”
“才一萬多?”高俅大鬆口氣,“俺們也有一萬多戰兵啊!”
童貫搖搖頭:“西賊的一萬多戰兵可是精銳,是衛戍軍和鐵鷂子……不容易對付,比仁多保忠的手下厲害多了。”
高俅一笑:“厲害多了不也給御馬直一擊而破了?”
那是御馬直太強了……強的都有點奇怪了!
童貫收起望遠筒,對武好古道:“崇道,你的這個望遠筒不錯啊,就是看出去的影像都是倒着的,是怎麼回事兒?”
武好古笑道:“這可是自然小道,得讓雲臺學宮的博士和通才們去鑽研。”
童貫笑了笑,“用兵打仗之道也是自然小道吧?是不是也得讓雲臺學宮去鑽研?”
武好古笑了笑,心裡卻知道童貫的話中是有話的,正想找什麼託辭的時候,戰場上忽然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哨音,然後就是“崩崩崩”的弓弦聲音。
交戰開始了!
武好古笑着,大聲對童貫說:“大官,打仗不是小道,打仗是生死存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