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官家的手詔上說了甚?”
“還能說甚?當然是房子的事情了……”
“他不肯給?”
“沒說給不給,只說以後再也不許用開封府的房子去激勵軍心了。”
明堂川,宋軍大營,帥帳之內,高太尉和武好古都換了一身便裝,悠然自得的坐在界河造的波斯地毯上,一邊喝着香茶,一邊兒聊天說話。除了他們二位,在大帳裡面只有一個羅漢婢在伺候。
武好古已經接了升官的詔書,現在是堂堂的鄆州防禦使了——這可是個了不得的大官兒了。比防禦使大的武官,就只剩下觀察使、節度使留後、節度使和太尉等四階了。
也就是說,武好古現在已經成爲了大宋第一等的高級武官!
有了這樣的正任官(節度留後、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刺史等五階作爲階官時稱正任官)身份,武好古就有資格當上三衙管軍或是一路的經略安撫使了。
雖然武好古現在的官升得飛了起來,不過卻沒人敢說他是“幸近”了。他的官袍,可是用党項人的鮮血染紅的!銀、夏二州都是他領兵收復的。統萬血戰殺了一萬多個西賊,割下來的腦袋壘成了京觀,就在統萬城外面堆着。
而且穴地爆破強攻統萬城的功勞,怎麼都是他的!天下聞名的堅城加上一萬西夏守軍,還換不來一個正任官?
再加上之前武好古還帶兵築了“銀州一夜城”,所以攻堅和築城的本事,無疑是當事第一了。
不過在宋朝,武官的本事太大也不見得是好事!
這不,一向對武好古恩寵有加的官家趙佶,現在也在手詔裡面對他進行申斥了。
不僅申斥,連武好古開出去的空頭房契,他都沒確定認下來。
“且放寬心吧,”高俅笑着安慰道,“官家不會讓你自掏腰包的……這2000套房,他一定會給的。官家不給你準話,就是怕你再用房產去激勵軍心。”
“不用房子還能用甚?”武好古苦笑起來。
“土地啊!”高俅笑道,“在統萬城的時候童大官用土地激勵府兵的效果不錯啊。”
“唉,那也就是騙騙沒見識的農夫。”武好古搖頭,“朔方的土地,一畝不知道能不能值100文?250畝不過幾十緡。”
高俅道:“這不還有升官嗎?”
“府兵升個屁官,”武好古搖頭,“比下兵還第一級,升上五級纔有一個守闕進勇副使,升五級得砍多少腦袋?”
宋朝武官的升官圖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用來給服役期限漫長的僱傭軍打發時間的。從無品階尉勇中最低的守闕進勇副使往上數到太尉有60階!下面還有馬兵、上兵、中兵、下兵。
當兵想要升官那真是想太多了!而且府兵服役期限一共就五年,能升到一個上兵就已經很拼命了。
“唉,莫想恁多了。”高俅笑了笑,“本朝就是重文輕武的規矩……所謂的輕重,當然得和錢財掛鉤了!”
重文輕武不是空口說說的,而是涉及到一個利益分配機制。宋真宗的《勵學篇》裡面不就赤果果的提到了土地、房子和美女了?
而土地、房產、美女,總是有限的,文士拿了大頭,可以給武士的自然就沒多少了。
所以宋朝的重文輕武,從根本上說,就是在社會財富分配的時候傾向文士而抑制武士。
而這種利益分配導向造成的問題,並不會因爲募兵制改成了府兵制就有所緩解。事實上,府兵制從北宋中期開始受到官場青睞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府兵制看上去比募兵制更省錢——這意味着國家可以花更少的錢在武人身上,而文士自然就能得到更大的蛋糕……
“不說這些了,”高俅想到府兵制也有點頭疼,擺擺手道,“官家給我的手詔上說了,絕不可以開釁,只需把契丹人擋在明堂川一帶就行了。
大郎,這些日子,明堂川還安穩吧?”
“安穩,”武好古笑着,“穩如泰山……”
他的話剛剛說了一半,大帳外面傳來了奧麗加的聲音:“太尉,趙客省請見。”
趙客省就是趙鍾哥。高俅也帶來了給趙鍾哥升官的詔書,他現在是從七品客省副使了。不過職官也沒變化,依舊是武好古的軍事機宜指揮使。
武好古和高俅對視了一眼,便道:“請他進來。”
奧麗加一挑簾子,一身戎裝的趙鍾哥就快步走了進來,手中還拿着一封書信。
“太尉,契丹人的河清軍節度使蕭得里斯派來了使者,提出要和您還有高太尉見面。”
高俅皺眉,“見面?”
武好古則一伸手,從趙鍾哥手中接過了書信,展開了細看了一遍。
“想要和咱們劃分防區。”武好古一笑,“高大哥,看來契丹人是怕了你啦。”
“別胡說,他們可是契丹人!”
武好古笑了笑:“高大哥,不如讓他們後退到大橫水以東吧,這樣雙方能離得遠一點。”
大橫水也是黃河的支流,在明堂川和屈野川之間。
武好古又道:“他們後退到大橫水東,而咱們依舊留在明堂川以西。這樣大橫水和明堂川之間就空了,作爲雙方的緩衝。”
武好古當然是有陰謀的!他帶兵到了明堂川后,就立即下令趙鍾哥和最心腹的軍事機宜制定襲擊契丹人的作戰方案。而把契丹人從明堂川騙走,然後再下手突襲,則是最佳的方案。
“他們肯嗎?”高俅問。
“怎麼不肯?”武好古笑道,“咱們的實力可比他們強大,而且還有高大哥你在這裡。萬一發生摩擦,吃虧的一準是契丹人。鍾哥兒,你說是這個理兒嗎?”
“沒錯,”趙鍾哥也道,“俺們又沒要他們退回境內,不過是以大橫水爲暫時的分界嘛。”
高俅想了想,“也好,那就提一提吧!”
……
兩方面的頭腦會面的地方,是在明堂川的河灘上。高俅和武好古並轡策馬立在明堂川西岸和淺灘上,前面是七八丈寬的河道,水深超過一丈,不可能涉渡。蕭得里斯和蕭幹則一起騎馬站在靠近明堂川東岸的河道上面。雙方的四個人都沒有攜帶兵器,同時還穿着鎧甲。在會面之前,兩邊都派人過河進行檢查,確保對方沒有暗藏兵刃。
“不知哪一位是武太尉?”其貌不揚的蕭得里斯首先拱手行了一禮,開口就是流利的開封話,“本官河清軍節度使蕭得里斯。”
“在下便是。”武好古也回了一禮,他微微有點奇怪,這位怎麼不問高太尉,卻先問起自己這位武太尉呢?
“久仰,久仰!”蕭得里斯笑道,“在下早就拜讀過閣下的《實證論》,頗受啓發啊!”
其實《實證論》還沒有完成呢,現在完成的只是“總綱”,也就是大的理論。至於《實證論》要如何運用於自然科學各領域和社會科學各領域,那可是一門很大的學問了。根本不是短時間內能理清楚的。
“是嗎?”武好古笑了笑,“沒想到蕭太師還是在下的知音。”
“非也,”蕭得里斯搖搖頭,“我可不是太尉的知音,雖然《實證論》有可取之處,但是大部分都是謬論!因爲衆生覺識一共有九識,《實證論》者只知眼、耳、鼻、舌、身,實在太過淺薄無知了。”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後世都大存爭議,何況在宋遼之世?聖人之言,佛陀之經,怎麼都比你親自觀察出來的要準確吧?更不用說根據實踐推導而出的道理了。
而蕭得里斯所說的“九識”則是佛教的觀點,正好可以用來批評《實證論》,因爲《實證論》只注重感官的認識,比如“眼、耳、鼻、舌、身”等五識。而佛教則在“五識”之上還有“意識”、“末那識”、“阿賴耶識”、“庵摩羅識”,總之高明的很……
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他沒有興趣去和一個契丹的佛教徒辯論實證主義——你們都去燒香拜佛吧,科學實踐什麼的,漢人來就行了!
“在下高俅!”高太尉有些不耐煩的插話道,“蕭太師前來不是爲了和咱們辯法吧?”
聽到高俅自報家門,跟在蕭得里斯身旁的蕭幹立馬就神色一凜,銳利的雙目死死盯住了大宋第一將!
“原來是高太尉啊!”蕭得里斯衝着高俅一拱手,然後又一指身邊的蕭幹,“這位是蕭回離保,是我大遼西南面招討司的都監。”
武好古和高俅都不知道蕭回離保是哪位,都監的官職聽上去也不大,所以都沒在意,只是禮貌性的行了禮。
然後武好古就質問道:“蕭太師,你不覺得貴國的兵馬早就已經深入我大宋境內了嗎?”
“大宋境內?”蕭幹哼了一聲,“此地分明是我大遼的臣屬邦泥定國的土地!分明是你們入侵了大遼藩屬之地,現在倒到打一耙了!”
武好古笑道:“不說這些繞嘴皮子的話了,俺們都是武人,今日只問一句,可欲一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