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郊外。
一片空曠的原野之上,戰旗招展,兵將如林。
將近五萬的別武班新軍戰兵,戴着皮笠子,穿着粗布戰襖,戰襖外面還披着皮甲,直挺挺的肅立。
雖然只有前後掩心,而非全裝披甲,但是對高麗國而言,一次拿出那麼多的皮甲,還是豁出血本了。不僅把早先從大宋買來的甲冑和高麗國多年的積蓄都拿了出來,而且還從國中的貴族和商人那裡又搜刮了一筆金銀錢帛,從大遼國購買了不少牛皮,都製成了皮甲,發給了被高麗國大王王顒視爲高麗復興之倚靠的別武班精銳。
除了皮甲、皮笠之外,別武班精銳還裝備了長弓、硬弩、長矛、刀盾等兵器。都是尹瓘、吳延寵等人挖空心思才蒐集打造出來的良品。特別是被稱爲高麗精弩的踏張弩,是參考從宋國進口的硬弩打造而出。射程遠,精度大,堪稱是弩中的精品。
另外,昂貴的馬匹也被從各處蒐集了起來。一部分是大遼國贈送的,一部分是高麗國舊有的,還有一部分則是大宋的海商走私而來的。林林總總,湊出了不下3000匹,都交給了別武班,組成了一支騎兵。現在也牽着馬站在這篇曠野上,接受高麗國大王的校閱。
兵當然還沒有完全練好,但是兵樣子已經有了一點。至少看上去比之前在曷懶甸敗北的兩路高麗大軍要神氣多了。一個個看上去都還挺有力氣的,臉色也好看,都是黑中透着紅潤。這可不是光靠訓練能練出來的,還得吃飽飯啊!至少泡菜黃米得管夠,將近一年練下來,光是吃都把王顒給吃窮了。
對高麗國這樣一個窮得連侵略者都有點看不上的小國而言,訓練5萬別武班精兵簡直就是在砸鍋賣鐵,以後不打算好好過日子的行爲。
這場大練兵,再加上去年的兩場損失慘重的大敗,已經讓本來就窮困的高麗國上下都有點兒吃不消了——雖然之前的兩次出兵也就動用了幾萬人馬。可是前線幾萬兵馬,後方就得有數倍的人力用於轉運糧草。不僅消耗巨大,而且十幾萬近二十萬人連續一整年在曷懶甸前線和後方的運輸線上奔忙,對農事和生產的耽誤也是可想而知的。高麗國又不是大宋那樣有幾千萬到上萬萬人口的超級大國。
所以高麗國中對王顒不滿的呼聲也日益高漲起來了。和曾經在兩年前發生的大將軍高文蓋、張洪佔、李弓濟及將軍金子珍等謀逆未遂事件不同,如今對王顒這位“高麗雄主”不滿的已經不是少數勳貴重臣,而是包括了相當多的民間百姓。
府軍人和民伕逃亡事件屢見不鮮,在千里長城沿線,甚至還發生了幾起軍人因爲缺少衣食和駐防時間太久而譁變的惡性事件。
譁變的軍人們甚至貼出告示,宣稱要討伐窮兵黷武的高麗煬帝——這可是將王顒比喻成了隋煬帝了。
在這種情況下,感到屁股底下的寶座已經在搖晃的王顒更加急於拿出一點可以讓人信服的成就。
生女直眼下是打不過的,而且王顒也知道,自己如果再被生女直吊打一次,那麼這個高麗煬宗恐怕當定了。
至於獲勝,和尹瓘一起負責訓練別武班的吳延寵日前就和他分析過利弊,認爲下一次曷懶甸之戰即便取勝,也會陷入持久的消耗。因爲大高麗根本沒有徵服整個生女直的實力,所以一旦進入生女直部落聯盟的地盤,很有可能會陷入持久的拉鋸……這是高麗國力所承受不起的!
對於這樣的分析,王顒其實是相信的。但是他現在已經勢成騎虎,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了。
所以爲了儘快拿出一點成績,他在去年冬天就下旨將屬國耽羅變成耽羅郡——這馬馬虎虎也算是開疆闢土吧?可是詔令下達了好多日子,耽羅國那邊都沒回音。直到大前天才有蔚州遞來的好消息,說是監耽羅國事崔憲乘坐宋國的船隻到了蔚州,還帶來了耽羅星主請求取消國號的上表還有耽羅國十四縣(村)的版籍。
聽到這個消息後大鬆了口氣的王顒,就馬上下令兩天後,也就是今天校閱別五班三軍——也不是爲了讓大臣們相信他可以靠着別武班吊打生女直,而是要讓大家知道他這個大王手中有那麼一支精銳。
誰要是有貳心,那就來試試看吧!
可是今天,就在這位高麗大王帶着羣臣校閱大軍的時候,卻是臉色陰沉,沒有一絲的笑容,看誰的眼神都是冰涼透骨的。
這讓負責練兵的尹瓘和吳延寵也有點不知所措了,該不是大王對別武班的表現還不滿意?要拿咱們倆問罪吧?
“尹卿,吳卿,你們隨寡人來吧。”
好不容易捱到了校閱結束,王顒果然拋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話語,把尹瓘和吳延寵都叫走了,帶回了自己在西京城內的宮殿。
一路無話,回到了王宮之中,王顒就直接領着忐忑不安的尹瓘和吳延寵進了一間被侍衛團團守護的偏殿。
偏殿之內,跪着一個上身打着赤膊還纏着荊條的中年男子,把尹瓘和吳延寵都嚇了一跳。兩人互相看看,心說:這是怎麼了?這人是誰?怎麼得罪大王了?待會兒不會這樣對待咱們倆吧?
“崔憲!”王顒已經一屁股坐在御座上了,一指跪着的男人,“你說說吧!”
原來是崔憲!
尹瓘和吳延寵這下都認出這個被荊條捆上的男人就是監耽羅國事崔憲!那可是名門之後啊!雖然過去和大王有點矛盾,但是也不能這樣虐待啊……
“大王,罪臣該死!”崔憲身哭哭啼啼開口了,他上的荊條其實不是王顒捆的,而是他自己讓人捆的,這叫負荊請罪。
“耽羅……沒了!”
崔憲接下去的一句話卻讓尹瓘和吳延寵嚇了一跳。
耽羅島沒了?
沉到海里去了?
不能吧?
“咱們在耽羅島上的兵馬,全都叫耽羅星主高岷和宋國奸佞武好古的人給滅了!罪臣也叫敵人捉拿了……如果不是想要留着一條性命,將耽羅島上發生的事情和宋國奸佞的陰謀報告大王,臣,臣早就以死殉國了!
陛下,臣現在心願已了,再無牽掛,就要一頭碰死了!”
說着話就掙扎着要站起來,大概是想找個有棱有角的地方拿腦瓜子猛撞吧?不掙扎了半天也沒起來,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哭了起來。
王顒冷眼看着他在那裡表演,過了半天才是一聲嘆息:“沒有想到大宋禮儀之邦,居然也出了這樣的奸臣!”
武好古現在已經是國際上有名的奸臣了……
“崔監國,到底出了何事?”吳延寵一臉驚訝萬分的表情。
他驚訝不是因爲武好古是奸臣,而是因爲他對耽羅島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海州吳家可是武好古奸臣奸商奸人圈子裡的要角兒,武好古在海上乾的壞事兒,多半有吳家的份兒。
可他吳延寵怎麼就不知道?
“武好古他私蓄了數萬精兵,還建造了蒙衝戰船數百艘!”崔憲咬着牙道,“而且他還利用耽羅島上勞什子博士團書院把高岷給蠱惑了……去年秋天的時候就突然出動數千精兵登上的耽羅島,把耽羅島給奪走了!”
“奪,奪走了?高岷不是稱臣納土了嗎?”
“假的,都是假的!”崔憲搖搖頭道,“高岷和耽羅島現在都被奸臣武好古的人控制了,所謂稱臣納土不過是應付我大高麗的手段。那高岷求的是耽羅節度使兼徵夷大將軍……整個耽羅,是不允許我大高麗的兵馬再踏足了!
大王,請您向大宋派出使臣,揭發武好古的罪行吧!”
王顒眉頭大皺,看着尹瓘和吳延寵二人,“尹卿、吳卿,你們覺得如何?”
吳延寵提着膽子說:“去大宋控告他們的大臣,這個,這個不妥!”
他當然不敢讓人去宋朝告狀了,因爲他好像是武好古的外國同黨……
“爲何不妥?”
“一旦告發了武好古,那麼別人就會知道耽羅國沒有了,還會覺得我大高麗連一個宋朝的奸臣也,也鬥不過……”
王顒點點頭,這個吳延寵的腦子可比崔憲這個腐儒清醒多了。
一個生女直就讓他這個大王威風掃地了,再來一宋朝奸臣也隨便欺負高麗國,他這個大王還當不當了?
而且,那個奸臣武好古派出的幾十艘戰場已經到了釜山浦,他的現在正在絕影島上築城。
也別耽羅國了,絕影島能打得下來?
尹瓘也道:“大王,吳樞密所言甚善……敵在海上,有蒙衝鉅艦,而我大高麗三面環海,且有海無防。所以一定要謹慎對待,萬不可棄好成仇。”
“棄好?”王顒問,“好在哪裡?”
尹瓘道:“大王,那武好古讓高岷在表面上稱臣納土,就說明不想和咱們翻臉啊!至少當下給了咱們一個臺階,這說明他可能有求於高麗國……”
王顒點了點頭,他脾氣雖然暴躁,但是也知道自己在海上沒有一點實力。
“崔憲!”王顒問,“你說武好古還派了兩個手下的官員到了釜山浦?”
“正,正是。”
王顒看着尹瓘,“尹卿,你去一趟釜山浦,行宗要保密!”
“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