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召對之後,宰輔們就又回到政事堂中,開始討論武好古出給他們的難題。
“西軍、朔方軍的整理總算是大局已定,朝廷又多了十一將精銳,還有四千騎士,武崇道還是有功勞的。”蘇轍高坐於正位之上,手中捧着個茶碗,侃侃而談。“既然有功,還是得酌情獎賞。”
和武好古一起整理西軍的還有一個陝西轉運使蘇遲,他可是蘇轍的大公子!有了這份功勞,宣麻拜相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所以蘇轍現在說武好古的好話,就等於在誇兒子。
“升任他做河北五路宣撫使也算是獎賞了吧?”張商英抿了口雲霧香茶,“如果還嫌不夠,可以上奏天子,給武崇道一個節度留後吧。”
他頓了頓,又道:“也虧得咱們這些宰輔恁般看重他一個武人,他卻一點不領情,盡給咱們出難題。”
其實他們這幫宰執對武好古也還算客氣,就武好古乾的那點事兒,按照一個大宋武官的標準來看,可以說跋扈到了極點。被逮去御史臺喝雞湯都不能叫冤枉的!扣個謀反的罪名,都不能算莫須有了!
可是蘇轍、張商英他們也就是打壓,並沒有想把武好古打死,而且還給了他一個看上去很大的河北宣撫使當。而武好古也不知道感恩,反過來又給政事堂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如果韓琦韓魏王泉下有知,一定會埋怨這一屆文官無能的!
不過蘇轍卻不打算把整軍的事情往外推。
蘇轍搖了搖頭:“整軍的事情,也不能都仰賴武人,此事本就應該由各路帥司和漕臣負責。各路總軍機不過是帥司的幕僚,如果由總軍機承擔整軍之責成了慣例,那總軍機豈不是要架空帥司了?本朝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蘇相公的意思是咱們應該接下武崇道拋出的難題?”鄧洵武搖搖頭道,“可是河東、京畿、京東、京西等地的禁軍可不比西軍,更不能和朔方軍相比,要怎麼整理?”
“咳咳!”趙挺之咳嗽了幾聲,“他武崇道能接河北的爛攤子,我們就不能找人接了河東、京畿、京東、京西的攤子?我們如果不能接,那麼他也有可能推了河北宣撫。”
武好古如果推了河北宣撫,趙佶肯定不會讓他呆家吃老米的,說不定又得回京當都軍機……整天呆在官家身邊妖言蠱惑,與國於民都是有害的。
“可是誰能接了河東、京畿、京東、京西的攤子?”當過兵部尚書的劉逵道,“東軍可不比西軍,就連武崇道自己,當日都不敢動開封禁軍,而是另起爐竈練了18000模範新軍。”
開封府的模範新軍和陝西新軍、朔方新軍的編制稍有不同,每個將都少一個騎兵營,只有4500戰兵,4個將就是18000戰兵。
算上這4個將,陝西的6個將,朔方的5個將,現在大宋已經有了15個將的新軍,另外還有7000多名騎士,能戰的兵力總共有80000餘人,其實也相當不少了。
趙挺之嘆道:“武崇道整軍的手段也夠利索的,西軍四十餘將愣是裁撤整編成了六個將……即便算上朔方的五個將中也吸收了不少西軍的軍將,也只剩下十一個將了。他能在陝西辦到的事情,咱們就不能在河東和京畿周圍辦到嗎?”
劉逵搖搖頭:“不算折家軍,河東現在有十二個將,京畿周圍加河北三十七個將,東南六路還有十三將,總共六十二個將,軍額不下三十萬!另外還有不繫將禁軍十餘萬,大多也散在河東、河北、京畿、京東、京西等處。如果都要按照陝西的標準給地,一萬萬畝都不一定夠……哪兒有那麼多官田可以給?”
趙挺之笑道:“一定要給地?”
劉逵搖搖頭,“給地都不一定能裁掉這四十多萬禁軍!這些人一年吃掉兩三千萬的糧餉,十個裡面倒有八個在軍營之外還有營生!200畝地怎麼可能把他們打發了?
而且,這四十多萬禁軍裡面還有不少武官和小武臣呢!帶兵的官哪個不是油水豐厚?又是吃空額,又是佔役兵,個個吃得肚圓腸肥的。”
吃空額的事情,東軍西軍都是有的。不過東軍的情況更加嚴重,不是吃個兩成三成的空額,而是起碼吃到一半!賬面上四十多萬禁軍,實際上能有二十萬就不錯了。
而這二十萬禁軍中,大部分都有各自的營生,不過是輪流應卯糊弄事兒。而應卯的禁軍也不等於在營裡面練兵,而是會被軍官們驅使着去搞經營,稱爲佔役。真正能打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一萬?
趙挺之只是笑着,“可武崇道會有辦法的!既然他有辦法,那咱們照做不就行了?”
蘇轍也猜想武好古會有辦法,他看了病怏怏的趙挺之一眼,又轉到張商英身上:“天覺,整軍的事情的確不可盡付武人。既然陝西、朔方已經有了先例,河北也很快就要開始了。河東、京畿、京東、京西以及東南六路只管照辦吧。”
“子由兄所言甚是,不過用什麼人去整軍還需仔細斟酌。”張商英思索了一下,“開封禁軍先緩緩,京畿駐軍,事關重大,兩府也不宜插手。不過河東是重鎮,將來若有北伐之日,必有河東一路。應該有個穩重有韜略的文臣去擔任宣撫。”
“那誰可以出鎮河東呢?”蘇轍問。
“國子監祭酒陶子禮如何?”張商英道,“再讓王正臣出任河東四路總軍機,應該就可確保無虞了。”
現在朝中能將兵的文官也快沒誰了,呂惠卿老的不行,又總也入不了政事堂,氣得提舉宮觀去了。鍾傅轉了武資,現在是開封新軍的都指揮使,也不算文官了。找來找去,也只有陶節夫和張叔夜比較合適,而張叔夜現在要管着都軍機司,根本走不開。唯一能去河東宣撫的,也只有陶節夫了。
蘇轍摸了摸鬍鬚道:“陶子禮和王正臣同行,應該可以確保無虞了。現在就看武崇道有什麼錦囊妙計了?”
……
“崇道兄,你真能整得了河北那幫大爺兵?”
“大郎,這差事可不好接啊!”
“老師,您在好好想想……”
開封府城外,接官亭內,出城迎接武好古的蘇適、潘孝庵和張擇端等人,都在好言規勸武好古。
蘇適現在是提舉界河商市公事,他是藉着押送生女真貢馬的機會來開封府的——現在生女真部落聯盟和界河商市之間還保持着聯絡,每年都會通過界河商市進行朝貢和貿易。朝貢主要是貢馬,其實也沒幾匹女真馬,質量也比不上界河三代馬、四代馬。不過卻能堂而皇之的從趙佶那裡騙到大量的回賜,經手的米友仁、趙鍾哥和蘇適也都能騙到轉官,真個兒是皆大歡喜。
潘孝庵的官職也按部就班在往上升,現在以橫行官階的四方館使出任了太府寺少卿——這可是個替趙佶管私房錢的肥缺啊!
張擇端也有了官職,以東頭供奉官出任了青城學宮繪畫博士,同時還在繼續經營花魁行。雖然官不大,但是在開封府的官場士林裡面也算朋友遍佈,消息是非常靈通的。
聽了幾日的勸告,武好古只是苦苦地一笑,舉起茶碗飲了一口雲霧茶。“整不整得了,都是一任宣帥,有甚不好的?總五路官軍,也算是一方諸侯了。”
“大郎,”潘孝庵聞言一愣,看着武好古,“你不打算整軍了?若如此,這五路宣帥倒也可做得了。”
“一點不整也不行啊!”武好古搖了搖頭,他知道潘孝庵和蘇適都是替人來摸底的。
他看着潘孝庵和蘇轍,“某家是臣,官家是君,君要臣去整理河北軍,做臣子的能什麼都不做嗎?”
“大郎,”潘孝庵眉頭皺了起來,“那就還是要整理河北軍?”
“多少整一點吧。”武好古笑着,“來日北伐燕雲時,河北軍必是主力,總要有些能撐門面的兵馬吧?某的要求也不高,有三將精兵就夠用了。”
這話越說越離譜了!潘孝庵心說:三將精兵撐死了15000,再加上三四千騎士,再加一點效用士,能有三萬精兵就頂天了。這麼一點兵就敢打燕雲了?
武好古接着道:“河北禁軍賬面上不過十一二萬,三個將不過15000戰兵,算上輔兵也就20000上下,這個要求不高吧?若是能給某這個面子,來日北伐,大家都可以沾光。”
他這是要通過潘孝庵向掌握着河北禁軍撈油水的將門傳話兒。他去河北也不多整,就整出三個將,餘下的還是大傢伙發財的地盤。
而且大家只要給個面子,來日北伐燕雲時,武好古就帶着大家夥兒一起立功。
“剩下的十萬河北禁軍呢?”潘孝庵道,“還是老樣子?”
“編成二十個將如何?”武好古道,“這二十個將怎麼編,都軍機司不管,河北宣撫司也不管,就由四路帥司、總管、鈐轄自己去編。這樣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