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天理,滅邪魔!存天理,滅邪魔……”
天色濛濛方亮的時候,阿賴山口外就響起了上桃花石大軍的歡呼之聲,真震得山鳴谷應,連大地似乎都有些顫抖了。
在海拔4000上下的高原行軍,雖然只走了三百多裡,但還是讓交戰的雙方都吃足了苦頭。饒是教化團——河西聯軍準備充分,一路上小心保存着兵士的體力,也人人都瘦了一圈,面孔也被高原上熱辣的太陽曬出了“高原紅”,胯下的健馬也受不了高原稀薄的空氣,不僅掉了膘,而且還大口喘着粗氣。
更糟糕的是還有不少體質不適應高原氣候的戰士病倒累倒,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一成,爲了照顧他們,還不得不抽調一部分兵力和馬匹,馱運他們撤往海拔較低的石頭城(又是一個石頭城,這座石頭城就是東塔吉克人聚居的唐朝蔥嶺守捉所在)休養。
不過教化團——河西聯軍兵士們的鬥志,卻沒有因此而有絲毫減弱。今天凌晨,章援、趙忠順、馬政共同下達了“飽餐”和“備戰”的命令,隨後就是震天動地的三軍歡呼!
比打仗還要艱苦危險的行軍,現在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和入侵中國的大食——突厥侵略者,以及勾結外國侵略軍的少數喀喇汗上層封建主的最後決戰,馬上就要開始了!
因爲之前一系列的勝利,現在沒有誰會懷疑即將發生的戰鬥會變得多殘酷,勝利必將屬於大宋,屬於河西軍,屬於天理!
在滿臉喜色的親衛簇擁下,章援、趙忠順、馬政三人一起登上了一處重兵把守的高坡。獵獵舞動的將旗之下,三人各自舉起一架望遠筒,開始觀察地形和喀喇汗人的營地。
現在突厥——喀喇汗聯軍的營地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駐紮在喀喇湖周圍,除了精銳的古拉姆戰士和伊克塔騎士,就是阿斯蘭汗政權的官員、學者,以及官員、騎士、學者的家眷和奴僕,再加上技藝精湛的手工業者和富裕的商人,還有一些精壯的民兵,哦,還有不少年輕的女子。總之,都是精兵和核心人口!
而另一部分營地則擺在阿賴山口外面,當道下寨,堵着通往阿賴山口的道路,遠遠看去像個難民營。“難民營”裡面的,當然都是被阿斯蘭汗拋棄的人口,不是老弱,就是不屬於喀喇汗部的百姓。拖家帶口,帶着不多的家當,跟隨着阿斯蘭汗一路輾轉而來的不明真相的羣衆。
其實阿斯蘭汗的政權相對疏勒、于闐兩處的原住民而言,就是個外來政權。疏勒、于闐一代的原住民都是古雅利安人種、漢人和突厥別部回鶻種的混血,也許還有相當部分藏人的血統——蔥嶺大山中的塔吉克人,其實就是血統比較純正的古雅利安人,而疏勒、于闐一帶,則古雅利安人種和漢藏人種的混血。
而阿斯蘭汗的喀喇汗本部則是七河之地的遊牧突厥部落,族源上雖然也有一點回鶻血統,但並不是回鶻人,他們自己都不承認,只是被宋朝官方誤以爲是回鶻。
所以安西一代的原住民並不是突厥,也不是阿斯蘭汗的統治基礎。相反七河之地的葛邏祿人倒是和喀喇汗人更加親近,可以視爲阿斯蘭汗的基礎。
大難臨頭的時候,保存核心本部,拋棄依附部衆,甚至拋棄本部的老弱,保存精壯,一直都是草原遊牧民族的生存法則。阿斯蘭汗政權的根底,其實也是個遊牧民族,自然不會講什麼忠孝仁義的。
而這部分被阿斯蘭汗拋棄的子民,爲數超過了二十萬!在十餘日的高原行軍途中,又因爲各種原因減員了大約一半。現在只剩下十餘萬人,在侵略者桑賈爾(桑賈爾和天方教的哈里發都是承認一個桃花石的,所以他現在的行爲就是對桃花石,也就是中國統一事業的粗暴干涉,是一種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的古拉姆戰士的逼迫下,在阿賴山口外的谷地中下了營寨。
說是營寨,其實就是個難民營,也沒有壕溝,沒有柵欄,更沒有什麼箭樓、望塔的,連帳篷和可以用來依託的大車都沒有幾輛——這些輜重,還有從喀什噶爾帶出來的牲畜,都在行軍的途中丟棄或是被追兵奪取了。逃到阿賴山口的這些人,能有塊毛毯鋪在地上,還能有塊餬口的饢餅,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當然了,這些“難民”手中還是有一兩件武器的!這可是用來保命的傢伙什兒。不過不是用來對付追兵的,而是用來對付同伴的。
現在這些難民已經丟失了大部分的行李,連吃飯都成了個大問題,爲了爭奪僅存的,能讓大家暫時活下去的資源,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就算是被桑賈爾派來控制難民的古拉姆戰士,也沒有辦法阻止這些難民爲了爭奪口食物而自相殘殺。
而且在這些來自欽察草原,從小就接受極其殘酷的軍事化訓練的奴隸戰士們看來,爲了生存而自相殘殺並沒有什麼不妥。
大概察覺到了上桃花石軍大營的異動(都嗷嗷叫了,再察覺不到就是聾子了),所以壓陣的古拉姆戰士,還隨行的阿訇,都行動起來,將能夠拿起武器的難民組織起來,強迫他們列出一排排的橫陣,在阿賴山谷外面列出了十幾陣。
列陣完畢後,所有的人又在阿訇們的指揮下集體面向麥加的方向跪下,開始進行戰前的禱告。
趙忠順先放下了望遠筒,掃了眼大教化團的大教諭章援,嘆道:“大教諭,他們的教派倒是挺能凝聚人心的,幾十萬百姓跟從至此,還能列陣而戰,咱們的釋道儒三教可不如人家。”
章援點了點頭,“他們的確是有可取之處啊!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本官也看了他們的《古蘭經》譯本,還找了能說漢語的阿訇求教,發現他們的道理和咱們的理學和《天理說》是由異曲同工之處的。他們的主,就是我們的天理……只不過他們有個先知,可以直接從主那裡得到真理,而我們只有聖人,必須以理性推理而求得天理所蘊含的真理。如果沒有《實證論》和《理性論》輔助,我們的天理也許還不如他們的主。”
東西方的哲學,其實是有互動和共通之處的,因此可以互相交流,互相促進。中國由於歷史上遠離其他主要文明,所以就很難從別的文明吸取足夠多的思想養分,直到近現代。再加上蒙古大屠殺造成的文明衰退,使得儒學在宋朝後就出現了大停滯。
而宋朝則是儒學的最高峰,產生了程頤、朱熹、陸九淵這樣聖人級大儒。章援雖然不如他們,但是比起後來死腦筋的清儒,不知道要強多少的——清儒的最高峰就是“中學爲體,西學爲用”,但他們根本不知道中學之體也可以從西學之體中吸取養分的,實際上也沒真正搞清楚“體”是什麼東西?所以才一邊說中學爲體,一邊大量引入西學之體,結果造成了中學的總崩盤。
而思想活躍的章援,在吸收了《天理說》、《實證論》和《理性論》的養分之後,現在又開始從天方教的哲學思想中吸取精華了。
許多年後,章援也成爲了儒家天理學派的大宗師和聖人,成爲了西域天理教的開創者之一。
這時趙忠順嘿了一聲:“就算他們道理有可取之處,他們的兵法一定是沒有什麼可取之處的……大教諭,我看差不多了,可以上犛牛陣了嗎?”
驅趕牛羣衝陣衝營的戰術是蒙古高原那一帶的遊牧民族常用的損招,後來成吉思汗的蒙古軍隊尤其善於此種戰法。党項人是半遊牧的,雖然不怎麼玩奔牛陣,但是人家也會這個。而且在馬政率部通過青海路的時候,又得到了許多適應高原環境的犛牛,養成了牛羣,現在都被帶到了高原之上。現在由善於放牧的河西輔兵或黃頭回鶻的牧兵驅趕着,已經上了戰場……
在牧兵的驅趕下,犛牛開始奔跑,先是緩緩的奔跑,然後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則是受驚的狂突。一萬多頭犛牛在開闊的山谷中飛奔起來,彷彿是從天際衝下的洪水,滔滔而來,根本不可阻擋。
如果它們衝擊的對象是訓練有素的步兵,雖然有會被奔騰而來的牛羣衝個七零八落。但終究還是可以抵擋住的,畢竟有十萬人,列了十幾陣,哪能被一萬多頭牛給踏平了?如果有什麼引火之物或是火器,甚至可以把牛羣驚嚇回去。
可是阿斯蘭汗和桑賈爾用來消耗宋軍氣力的烏合,卻根本沒有承受牛羣衝擊踩踏的勇氣。還沒有等到犛牛們哞哞叫着衝上來,擺在第一排的武裝難民就已經開始潰退了。連日的逃亡和被宋軍騎兵的尾銜追擊,士氣早就低落到了極點,如果不是上了蔥嶺大山,無路可逃,早就崩潰了。現在看見了如洪水一樣涌來的牛羣,除了崩潰,還能怎麼辦呢?
上萬人同時轉身,連督陣的古拉姆戰士也不例外,一邊發出驚恐的呼喊,一邊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飛奔,也形成了一道“洪峰”,撲向了身後幾百步外的第二陣武裝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