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出首

40出首

“爾等說要要緊的事情,爲何都不說話,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陳允早年窘迫,對於人心洞徹,見他們這等模樣,便揮手讓兩旁侍立的僕役衛兵都退到堂外三四丈遠處,笑道:“眼下這裡無人,你們所說的話出爾等之口,如我之耳,絕無他人聽到,你們可以放心說了。”

那幾人相互看了看,爲首的一人咬了咬牙,在地上一連磕了六七個響頭,口中連喊死罪,陳允皺眉道:“爾等如犯了律法,自有縣令依律判罰便是,到我這裡又有何用。”

那爲首的漢子見陳允誤解了,趕緊道:“我等並非觸犯了律令,只是等會所說之事關係重大,我輩不過是卑微小卒,先請陳府主開恩,饒恕我等罪過。”

陳允被這漢子一席話弄得如同在五里霧中,笑道:“罷了,你快些說來,這裡也不是因言獲罪的地方。”

那漢子見陳允許諾不會加罪他們,便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原來這幾人原先都是呂方軍中老卒,後來到了丹陽後,呂方便把軍中老弱淘汰到各個村莊,一來讓軍中士卒知道有個退路,穩定軍心,二來也可以加強各村的武備訓練,同時加強對於各村的控制。他們和王佛兒手下一名親兵是好友,那爲首的村中收割莊稼時,正好有一頭野豬衝到田中糟蹋莊稼,結果被那漢子帶了村中的青壯漢子打死了,便請了旁邊幾個村子的三老還有那親兵一起打牙祭。幾人就着烤制的野豬內臟,沽來些許濁酒,痛飲起來。待衆人喝到六七分酒意,那親兵便說起隨同王佛兒去潤州時安仁義那裡的園林風光,美婢僕役,胡姬歌舞,把那幾個昔日袍澤聽的兩眼發紅,紛紛嚷道不信,那安仁義算是楊行密手下前三的大將,四品的高官,又怎麼會如此款待王將軍,再說你一個親兵能在門外喝口剩酒就不錯了,哪裡能看到這樣的風光,定然瞎編來騙我等的。那親兵也不爭辯,從懷中取出一個布袋,擲在地上,發出金屬的撞擊聲。那幾名三老對視了一眼,一人將那布袋打開一看,不禁大吃了一驚,那布袋中裝的不是銅錢,竟是銀餅子,足有六七個,加起來只怕不下二十餘兩,藉着火光看過去,那銀餅成色頗好,定然是官府爲進獻朝廷而打製而成的,尋常市面上哪裡看得到這麼大成色這麼好的銀錠。看到昔日同袍又是驚訝又是豔羨的目光,那親兵半醉着笑道:“這些都是安使君賞給我們的,同去的四人個個都有份。你們想想,安使君是什麼身份,若不是看上我家頭領,又哪裡會如此重賞我等,我家將軍去時,安使君親自出門降階相迎,飲宴之時,還讓自己的愛姬爲王將軍起舞,據說還要把那胡姬賞給王將軍做妾,這是何等的榮寵,我看過不了幾日這丹陽縣,還有莫邪都的指揮使都要讓我家頭領做了,那時候我也弄個牙將,虞侯什麼的做做。”說到這裡,那親兵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其他幾人不禁面面相覷,這呂方雖然被調任到湖州當刺史,可是他正妻家小還留在那劉繇城中,留在丹陽的莫邪左都數千士卒能夠分到的田宅也是虧得呂方盡滅豪右和寺院纔有的,他們自己在村中的地位和利益也是和呂方分不開的,所以,雖然現在丹陽縣名義上的最高主官是王佛兒,可是誰都知道,丹陽的最高主人是呂方。而這個親兵口中所言如果是實,那能代表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王佛兒已經背叛了呂方,莫邪都這個軍事集團已經出現了裂縫,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很有可能失去眼前的一切。這幾人對視了一眼,從同伴的眼裡都看出厭倦和決心。

“牙將、虞侯,莫不是你失心瘋了吧,我們還不知道你有幾斤幾兩,誰知道這銀子是不是你從哪裡偷搶來的,莫非你就站在堂下,親眼看到安使君將那胡姬贈給王將軍,我看那時候你最多在外面有杯殘酒喝喝就不錯了。”爲首的一人心知這是事關重大,若是不搞明白了,犯了個誣告之罪,斬首是肯定的了,說不定還要牽連家中妻小,便小心出言試探,定要摸得實情才行。其餘幾人和他相交多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嚷了起來。

那親兵被同伴嘲笑,臉色立刻憋得通紅,大聲駁斥道:“我是沒親眼看到那情景,可這是安使君幕府中的蘇掌書親口對我說的,這些銀子也是他親自給我的,那等高官,莫非還會騙我這等小人物不成?你們這下可服了吧?”

這一席話一下子便如同一盆涼水了下來,場內頓時靜了下來。見到同伴們啞口無言,那親兵得意的在鍋中架了塊豬骨頭,放到口中咀嚼起來,還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的說:“你們這幾個賊廝鳥,還不信大爺我的話,等到了我家頭領當上了這一縣之主,定要給你們好看。”

那幾人見已經打聽到了確實消息,便紛紛拱手道歉,敬酒賠罪。那親兵本不過是個器小易盈的小人,幾杯酒下了肚子便將方纔所說的話全忘到爪哇國去了,加上那幾人着意敬酒,將他喝的醉倒方纔罷休。

那爲首的細細將事情經過說的明白,便惴惴不安的看着上首端坐着的陳允,陳允沉吟了半響,問道:“那親兵現在何處?”

爲首的那人趕緊答道:“王將軍治軍甚嚴,那夜他告假出來,第二天清晨便趕回營中去了,上官若是不信,屬下願與之對質。”

“罷了,你們幾人便回去吧,回去後便如平時一般,不得走漏了風聲。”

“諾。”那幾人見陳允這般便讓他們回去,不禁覺得有些失望,又有幾分輕鬆,拜了兩拜,便欲起身離去,卻聽到陳允道:“你這次出首有功,本來是要賞賜你們的,可若給了財帛,只怕你們回村後走漏了風聲,反而誤了大事,便將那賞賜先寄存在我這裡了,待到事情了了,你們每人再到軍府中領青絹五匹便是。”

那幾人聽了大喜,一面感激賞賜財物,心中更是歎服陳允處事細緻,事事都考慮在前面,自己到這裡出首實在是有先見之明,紛紛拜謝而去。

待到這幾人離開後,陳允起身走到堂下,吩咐侍從道:“你快去牽頭走騾來,我要去王鎮將那裡商量。”他本是個處事極爲細緻之人,並不會爲了那幾人的一面之詞便相信王佛兒有謀反之意,畢竟王佛兒的爲人端方厚重,以前是擔當呂方的親兵隊長,貼身護衛,是極其信重的人。而且根據莫邪都的律令,沒有出征時,將領若無折衝府的信府,根本無法調動士卒,他能調動的不過是身邊的不到百人的親兵罷了,若王佛兒作亂,只怕連劉繇城都攻不下,畢竟呂淑嫺以軍法治家,精於射藝的家僕就不下百人。他這次去就是爲了當面詢問王佛兒,他自信以自己的本事,定能看出事情真假,若是王佛兒真的有了二心,憑藉自己的一身武功,反掌便能將其拿下,只要首惡被擒,其餘的人也翻不出什麼浪來。否則事情鬧大了,反而給了其他有心人可趁之機。

陳允有了定計,也不帶隨從,便提了一支鐵如意,上了走騾,孤身一人前往王佛兒的官邸去了,那丹陽縣城本來就不大,兩處相距不過一里的路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王佛兒的官邸門口,卻聽到守門的吏士回答:“王將軍一大早就帶着五十名親兵前往屯田客的農莊去了,還要去礦上,聽說那邊的罪奴們又有騷動,將軍要去彈壓一番,事成之後纔會回來,也不知要幾天。”

陳允聽了後不禁有些失望,只得轉身回去,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的確王佛兒手中沒有多少士卒,可那些屯田客、礦奴不是人嗎?本來他們大半原先就是丹陽的豪右,作亂失敗後被呂方貶爲田客,礦奴,只要王佛兒說要討伐呂方,他們恐怕大半都是跟隨,至於軍器,礦上有的是鐵器,稍加改制即可,一下子就有了千餘人。莫不是那王佛兒是要去哪裡釋放那些罪奴,用他們來作亂吧。”

想到這裡,雖然已是深秋,天氣已經甚涼,陳允還是出了一身冷汗,他越想越是害怕,那王佛兒早不去晚不去,偏生從潤州一回到丹陽便去那裡,天下哪有那麼湊巧的事情,想到這裡,陳允趕緊踢了兩下騾子,趕回官邸,現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趕快召集府兵,將叛亂掐死在萌芽狀態,不給安仁義有動手的藉口,陳允可以肯定,安仁義現在肯定已經動員了軍隊,就等着丹陽亂起,他就有藉口插手其中,到時候就能以治理不力的理由將其收爲己有。可是自己雖然有召集府兵的權力,可在軍中並沒有職務,更沒有威望,空口說王佛兒叛變,只有那幾個三老做證,只怕到時候王佛兒幾句話便能讓士卒將自己捆起來交出去了,那豈不是適得其反,想到這裡,陳允眉頭緊皺,在堂上來回踱步起來,這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