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暗流
杭州,經過武勇都之亂和宣、湖二州兵的圍城戰後,雖然呂方破城後便撲滅火災,收拾殘局,而且爲防止士兵戰後四處劫掠,破城之後除了留下親兵都在城中維持秩序,將其他軍隊都撤退到城外築營,可杭州城還是一副亂離模樣,便是白天,路上也沒有幾個行人,百姓都躲在自己坊裡,每逢全副武裝的莫邪都兵士巡邏隊踏着沉重的腳步經過街道時,道旁的門縫裡都有數雙眼睛盯着他們,目光中滿是恐懼和不安。
城外,武勇都還沒有離開羅城,城破之後,許再思和呂方都在竭力收編杭州的降兵,他和呂方就向兩隻撲到獵物的犲狗,都在儘量快撕咬吞嚥,好多分到一塊。
杭州牙城中,成及自殺後,牙城便開門歸降了,這裡變成便成了呂方的幕府所在,此時陳五滿臉焦急的抱怨道:“主公,爲何還不讓武勇都那幫蝗蟲去浙東去,就這幾天,他們就收編了兩千多降兵,都快趕上我們了,咱們拼死拼活的破了城,可別讓他們把好處給拿走了。”他身爲莫邪都行軍司馬,城破之後他就趕快封存了武庫,收編鎮海降兵,還把陳璋、高許等降將派出去,跟武勇都搶人,這十幾天來,也收編了四千多人,也算收穫不小,可他一想起被武勇都收編的兩千多兵,還有羅城武庫中的一萬多具盔甲,他就肉痛得很。
呂方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痛惜的表情:“陳五你急什麼,沒有許將軍,我們也拿不下這杭州城,他們得些也是應該,大頭還是在我們這裡的,總不能一用完人家,便一腳踢開,這般做人可不厚道的很。”
見呂方這般說,陳五隻得低頭稱是,可對呂方心裡的話卻半點也不信,正在此時,門外突然有軍士通報,說廣陵有信使來了。呂方頓時精神一振,趕緊命令帶進來,不一會兒便有一名滿身灰土的信使上得堂來,雙手呈上一封帛書,呂方接過書信便一目十行的掃了過去,不一會兒,呂方猛然擊掌道:“不錯,這個法子應該行,嗯,陳五,待這件事情了了,便可以送武勇都去浙東了,想必他們也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陳五雖然有些稀裡糊塗,不過聽說總算可以把武勇都這匹豺狼送到浙東去,心裡還是興奮萬分,正要出去傳令,卻被呂方叫住了:“且慢,待這事情有了眉目再說,今日你先去他那邊,請二位指揮使來牙城,便說我延請他們二人宴飲。”
陳五躬身領命下去了,呂方又將那書信細細看了一遍,在信中陳允與高奉天二人將那日與李儼巧逢以及以退爲進,上書楊行密,請其遣一重臣來杭州爲刺史,並求爲湖、杭觀察使的事情一一說明,還說後來他們邀請李儼出仕湖州,而李儼回答自己身份特殊,若出仕呂方,只怕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不如留在廣陵,暗中爲呂方效力爲上。在信的最後,兩人說了田覠當堂發怒,返回宣州,與楊行密交惡的消息。
看罷書信後,呂方暗自思量,他這些日子來沒有將武勇都送到浙東的原因便是一直沒有確認自己對湖、杭二州的合法化的問題,只要一日不合法化,楊行密便有可能以蘇州爲基地,派兵來征討自己,那時若是武勇都走了,自己變成了唯一的苦主,還不如將其留在這邊也是個幫手,眼下田覠與楊行密交惡,若自己請其派人到這裡來當杭州刺史,楊行密想必不會這麼不識好歹,把自己硬生生推到田覠那邊吧。呂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這些天來懸在半空中的那塊石頭也算落了一半地,竟然情不自禁的哼起小曲來了。
“相公如此這般,想必是遇到什麼喜事,不如說來與麗娘聽聽。”這時堂後走出一人來,只見其身作一襲紫衣,更襯得肌膚如雪,目光流動處便如同秋水一般,滿頭長髮只用一根玉釵,簡簡單單的挽了一個髮髻,更是顯得氣度高華,豔麗無倫,正是沈麗娘,自從產子之後,已經年餘,較之先前,更是多了幾分成熟婦人的丰韻。
呂方看到沈麗娘,趕緊迎了過去,挽住她的細腰,調笑道:“相公又要升官了,麗娘你說這是不是喜事。”說着隨手將沈麗娘頭上那枚玉釵取了下來,立刻滿頭瀑布般的長髮披散下來,呂方捋在手裡,便如一匹上好的緞子一般,舒服的緊。
沈麗娘臉上卻並無喜色,掙開呂方的手臂,道:“妾身卻寧願呂郎爲一尋常小吏,只要能日夜廝守,白頭偕老即可。”
呂方看到沈麗娘如此,心中不禁黯然嘆道:“先前那事的確是委屈了你,麗娘且放心,你我下一個孩子,雖非嫡子,在某心中與嫡子無異,絕不會虧負了他。”先前將沈麗孃親生愛子交與正妻呂淑嫺撫養,雖然沈麗娘點頭答應了,可心中一直鬱郁,自己攻破杭州後,便將其而不是呂淑嫺請來杭州,一來是因爲呂淑嫺在軍中威望甚著,要留下來鎮守湖州;二來便是要好好補償一下麗娘。
“我也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呂姐姐與你是結髮妻子,其間恩情深重也怪不得你,只是,只是。”說到這裡,沈麗娘喉頭已經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呂方將其抱在懷中,輕輕的拍着麗孃的背心,感覺到懷中溫暖的身體不住抖動,沈麗娘也伸出雙臂將呂方抱住,兩人在堂中相擁而立,皆覺得心中一片安適。
明州,刺史府中,自從現任刺史趙引弓從越州回師,斬殺原任刺史,奪取明州之後,便野心勃勃想要向四方擴張,可是錢繆東破董昌,西破淮南大軍,以東西二府(杭州、越州)爲核心,牢牢的控制着浙江兩岸的十餘個州郡,趙引弓也只能訓練士卒,以待時機。武勇都之亂後,趙引弓以爲天賜良機,便聽了謀士的建議,派了五百兵前往杭州入援,自己卻留在州中日夜祈禱,希望兩浙局勢突變,讓其可以渾水摸魚。
數日前越州那邊便傳來消息,杭州城被湖州兵攻破,錢繆生死不知,趙引弓聞言大喜,但還有些不相信,便派遣細作去杭州打探,過了些時日,細作回來通報,不但確認杭州如今已經被湖州兵攻破,而且還親眼看到越王以下數十人的首級被懸掛在城頭,趙引弓聞言便要起兵攻取越州,隔斷浙江,盡得浙東七州。手下謀士卻勸說他不如先莫要輕舉妄動,待外軍東侵後,首當其衝的越州定然會向其求援,那時在出兵越州,不但名正言順,而且順勢並了其州郡兵,隱然之間還能成爲浙東諸州地方勢力的盟主,豈不遠勝去啃越州的堅城。趙引弓聽了有理,便一面養士練兵,一面發信浙東諸州,號召起來爲越王錢繆報仇,討伐呂方、許再思等人。
許再思攻破杭州之後,便領兵退回羅城,蒐羅降兵,編入軍中,加緊訓練,準備渡江攻打浙東諸州。他也是個聰明人,杭州這個嫌疑之地,隨時可能惹來廣陵的大軍,加之現在武勇都可以說四面皆敵,唯一能夠算得上盟軍的也就是呂方的莫邪都了,也不願留在杭州惹惱了呂方,將來自己攻略浙東時在背後捅上一刀,這十幾日來已經好幾次派人催促呂方渡江的事,可偏生湖州軍的舟師尚未準備停當,這事情便拖延下來了,這天收到呂方的邀請,想必是談關於渡江的事情,便興沖沖的往杭州牙城來了。
城中的道路上,許再思看到一隊隊的百姓排隊領取糧食,手中還拿着一枚枚竹籤模樣的籌碼,便隨口詢問一旁領路的莫邪都軍士這是什麼事。那軍士隨口答道:“啓稟許將軍,圍城雖然時間不長,可是那些一日做方得一日食的升斗小民可要斷了頓了,於是範長史便下令百姓可以到工地上去做工,換得糧食,這些竹籤便是做工換來的籌碼,這樣一來可以賑濟饑民,免得讓他們無以聊生,鋌而走險;二來杭州城中多有廢墟,也可以早點修補完畢。”
許再思點了點頭,只見被燒燬的廢墟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不少,還有用的磚石都被清理到一旁,以爲將來之用,遠處城牆的缺口處,傳來一陣陣勞作的號子聲,顯然是在修補,整個杭州城雖然還是滿目瘡痍,可是人來人往,氣象已經完全不同。許再思雖然是個武人,可在湖州也當過防禦使,管過民事,雖然還不能完全瞭解呂方的行事,也依稀感覺到了幾分呂方與其他武人的不同。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到了牙城下,看到這還是數年前由錢繆修築而成的堅城,許再思不由得暗自思忖道:‘“呂方這廝不但會打仗,經濟、料民也都在行,若錢繆那廝當年也有這般本事,又如何會用壯士服苦役,激起兵變,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