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韋伯作品 天下節度 天下節度 爲王前驅 217圍城5
王啓年張了張嘴脣,好似有什麼話難以出口一般,好不容易纔開口問道:“末將斗膽問招討一句話?此次吳王是要和那呂方一決生死還只是想要佔據個一兩州的地盤呢?”
陶雅細長的眉毛微微一挑,笑道:“宣、潤、常三州之兵盡出,吳王所領的廣陵之衆以爲後鎮,每個月光士卒的醬菜錢都有十萬餘貫,這般規模的用兵自然是要飲馬浙江,生擒呂方啦!”
“既然如此,末將以爲我等應繼續包圍徽州府城,引誘鎮海兵援兵來攻。”王啓年走到地圖旁,指點着地圖上徽州府城的位置道:“這徽州地形崎嶇,號稱‘八山一水一田’,人口糧食都不衆多,宛若石獄一般,大軍易進而難出,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呂方在徽州只留下很少的兵力防禦,之後派出的援兵也很有限,顯然這是由於徽州的地形決定了很難投入大軍作戰,無法對他形成致命的打擊,因此呂方將主力集中在補給和交通都比較方便的杭嘉湖平原上,利用內線的機動優勢逐次來擊退我軍從各個方向來的侵攻。既然如此,縱然我軍打敗了鎮海軍的援兵,完全佔據了徽州,呂方的損失也有限得很,他的主力還完好無損,依然可以利用內線的優勢地位,選擇有利的交戰時機。那我們千辛萬苦的來到這裡又是爲什麼呢?可如果繼續包圍府城,甚至圍而不攻,鎮海軍的援兵將領就會向呂方索要增援,這就意味着他必須削弱手中的機動兵力,削弱正面的防禦兵力,這對整個戰局是很有好處的。”
帳中的衆將發出一陣不滿的抱怨聲,顯然他們並不同意王啓年的意見,這將使他們淪爲一支負擔副攻任務的偏師,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糟糕的呢?陶雅伸手壓下不滿的聲浪,問道:“你設想的固然不錯,可那呂方爲何又怎麼會聽從你的吩咐呢?如果他不派出援兵,反而將現有的援兵撤走呢?畢竟從現有的情況看,他很清楚對自己最大的威脅是你父親統領的大軍。從過往的戰例來看,呂方是個異常冷靜的人,不會被你這樣的小伎倆給騙倒的!”
“呂方沒有選擇!”王啓年的眼睛放射出自信的光芒:“如果他撤走援兵,這就意味着他不戰而放棄了徽州,畢竟現在還有半個徽州在他的控制之下。強敵壓境,己方卻不戰而退,流言會把我們的勝利誇大一百倍,這樣一來,與徽州相鄰的那些州郡又會怎麼想?四周的那些豺狼會怎麼想呢?呂方付不起這個代價的。萬一這樣我軍也沒有什麼損失,不戰而取徽州,不也很好嗎?”
陶雅皺起了形狀美好的眉頭,右手下意識的撫摸着頷下閃亮的長鬚,熟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正在權衡兩者的表現。突然,他的右手握緊了長鬚,沉聲道:“傳軍令,令諸軍退回營地,多出哨探,勿讓城中殘敵走了一人!”
時間流逝的很快,一晃就是二十天過去了,天上的雨下個不停,冰冷的雨滴落在地上,濺起好高的水花,整個府城中早已變成了一個大泥潭,空氣的溫度也下降了許多,儼然是一副晚秋的模樣,誰還能想得到一個多月前,這裡還是炎熱的秋老虎呢?
“刺史,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快吃一口吧!”
呂雄睜開眼睛,這些日子打熬下來,整個人早就瘦脫了形,越發顯得一對眼睛大的嚇人。他擡頭一看,卻是屠武站在眼前,身上披了件破蓑衣,手中捧着一個木碗,熱氣騰騰的裡面也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一張皺紋交錯的老臉上滿是關心之色。
呂雄伸手接過木碗,問道:“不是前日就斷糧了嗎?哪裡還有吃的,將士們都吃了嗎?”
“每個人都分了一碗,只要是能喘氣的都有份!”屠武答道:“這幾日發了瘟病,死了一百多人,不然糧食早就吃光了,也不知這日子如何纔是個頭!”
呂雄沒有答話,他喝了口湯,渾身上下頓時熱乎了起來,這讓他感覺好了不少。又吃了幾口,發現湯裡有幾塊很堅韌的東西,咬了幾口,有些發澀,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費力的嚥下了一塊,問道:“湯水裡是什麼玩意,難道是馬肉?可這城裡早就沒有馬了呀?”
“是牛筋和牛皮,都是盔甲,盾牌和弓弦上弄下來的,反正這種天氣,弓弩也用不上,弟兄們也早就沒力氣披甲拉弓了。一起煮了煮,省着點吃還能撐個十來天。”屠武的臉上神色很淡然,好似身經百戰的老兵痞一般。
“十來天?”呂雄慘然的笑了笑,顯然這個數字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依照推算,鎮海軍的援兵應該早就到了,拖到現在只能說明有其他的事情發生了。
屠武見狀,也猜出了幾分呂雄的心思,出言安慰道:“刺史別急,你是那等福命人,一定能熬到援兵趕到的那天。”
聽到屠武拙劣的安慰,呂雄笑了起來:“福命人?哈哈!屠武你從軍前是做什麼的?”
“屬下苦命的很,父母早亡,長兄又不收容,十來歲就入山燒炭爲生!”
呂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問道:“那你猜猜我從軍前是做什麼的!”
屠武笑道:“末將不知,不過定然是將門子弟。“
呂雄突然大笑起來,手中的木碗落在地上,湯水濺了一地。一旁的屠武驚疑的看着呂雄,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引得主將這般失態。過了好一會兒,呂雄的笑聲才逐漸平息了下來,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道:“我是呂家的田客,父親是,祖父也是,至於曾祖父就不知道了,想來也是的。看來我的出身只怕還不如你,至少你父親還是自有田土的良民,不像我父親是寄食與人。”說到這裡,呂雄看到屠武臉上那副不敢相信的驚訝神色,突然感到一陣惡作劇的衝動。他站起身來,走到屠武身旁,壓低聲音道:“不要說我,就是大王他以前也是呂家的田客。那時候他和我一起在地裡挖土,在陣上廝殺,便和現在你我一般。”
聽到這般驚人的消息,屠武坐在那裡,目瞪口呆,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雖然呂方並不忌諱自己出身卑微,曾經爲人田客的事實,但是隨着他地位日高,聲望愈隆,部屬中對他的態度也日益變化。後來到江南之後,當地從軍之人更沒有幾個知曉他舊日出身,那些昔日的莊中子弟出於爲尊者諱的原因,自然也不會說出那些呂方出身的事情,屠武這等剛剛加入鎮海軍之人又如何知曉,呂雄如非是在這孤城絕境之中,也不會說出這些事情來。
呂雄看了看雨霧中的淮南軍營,一副森嚴的氣象,不由得嘆了口氣,突然轉過身來,肅容對屠武道:“當年在呂家當土兵時,大王手把手教我如何練兵,如何行軍,如何宿營,沒有大王,我呂雄也沒有今日。此番若是你我能活着出去,大王昔日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如何?”
跌坐在地上的屠武聽到這裡,翻身撲到在地連連叩首,擡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淮南大營,前部督帳中。王啓年坐在几案前,手中拿着十幾根算籌,口中喃喃自語,倒好似在算什麼賬簿一般。
“十七,十九,二十一,八,九,三十,加起來一共是一百零四。”王啓年費力的得出了結果,顯然這方面他並不擅長。他鄭重其事的在紙上記錄下結果,成功以後的他臉上並沒有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反而嘆了口氣道:“沒打一仗,就左營的半個指揮已經沒了六分之一的兵力,情況實在是太糟糕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還有更糟糕的呢!”這是帳篷的簾幕被一下子掀開,一陣冷溼的氣息隨着一條人衝了進來。
“知悌,右營那邊的情況如何,不會也這麼糟糕吧!”王啓年站起身來,進來的那人脫下擋雨的蓑衣,臉色青黑,頭戴儒巾,正是王啓年的記室參軍戚知悌。
“糟糕透了。”戚知悌擦了擦頭上的雨水,壓低了聲音:“幾乎每個都都有士兵發病,生病的士卒臉色發黑,身體發熱,昏迷不醒,大量腹瀉,沒幾天就臥牀不起。少的一個都有五六人,多的有三四十,面對這麼多病人,那幾個醫生根本就束手無策。”
聽到戚知悌的陳述,王啓年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兩三天前有人通報說軍中出現染病的士卒,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將生病士卒隔離起來,好生醫治便是,卻沒想到隨後病勢便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各營不斷有生病士卒的消息報了過來,病症的情況也大同小異,都是臉色發黑,身體發熱,昏迷不醒,大量腹瀉,隨後就是大量的死亡。作爲一個少時便從軍作戰的將門子弟,他很明白流疫對於軍隊的可怕,本來古代科學不發達,對於傳染性疾病就沒什麼辦法,更不要說軍隊這種人員集中,衛生條件差,又很容易遇到大量屍體的集團了。歷史上大軍遇到疫病,不戰而亡的例子可以說是屢見不鮮。最近的例子就是楊行密,廣德一戰,如果不是孫儒所領的大軍遇到瘟疫,孫儒本人臥牀不起,無法迎戰,楊行密也無法一戰而勝,生擒孫儒。如今自己遇到這般情形,讓他如何不越發惶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