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破城7

“快起來,將軍巡城了!”隨着一陣催促聲,或坐或臥的守兵們紛紛爬了起來,原來是周虎彪巡城來了。雖然不少人身上的盔甲都鬆鬆垮垮,已經違反了吳軍的法度,但久經行伍的周虎威深知這個時候不能太過拘泥軍紀,否則若是逼反了,弄得個一拍兩散,那可就完蛋了。他察看手下士卒的狀態,不時喊一聲熟識士卒的名字,輕拍一下對方的肩膀,竭力裝出一副不以眼前的困難爲意的模樣,待到巡視完了這一段城牆。周虎彪臉上的神色立即變得凝重了起來,低聲道:“反賊分明是要疲敝我軍,傳令下去,讓守兵分作兩班,輪流休息。”

“若是反賊故意示之以弱,引誘我軍鬆懈,然後再突然襲擊——”一旁的副將遲疑道,顯然連續吃了那幾次虧讓他變得有些過於緊張了。

“不太可能,反賊人數雖多,但卻是烏合之衆,若是一擁而上也就罷了,想要玩這些花樣,卻還不行。我打算讓弟兄們好好歇息三四天,等到這些賊子們疲敝了,晚上突然殺出去,直取其首腦,將其一舉擊破!”說到最後,周虎彪右拳猛擊在左掌上,雙目滿是兇光。

“這豈不是冒險了些,何不堅守待援,反正牙城內糧食器械多得很,不用擔心。”

周虎彪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行,此番民變規模大的很,只怕潭州鍾留守未必顧得上我們,還是早些突圍出去,和其合兵一處,無論要怎麼辦都好說!”他伸手指了指牆上的守兵,繼續道:“你快去分一半人下來,不能和那些反賊耗下去,咱們人少,耗不起!”

三天過後,刺史府西側的牆外,一羣流民還是像過去幾天一樣對着府內大聲漫罵,府內的守兵們已經對外間的動靜完全習慣了,除了兩三個在望樓上放哨的,其餘的人都懶懶散散的斜靠在牆根和女牆上打着盹,牆外傳來的漫罵聲對於這些吳兵來就如同催眠曲一般,毫無妨礙。

望樓上的兩名吳兵無聊的打量着空地上的那些敵人們,一個大嗓門的漢子正一邊指着旁邊用竹竿挑着的紅色女服,一邊對着這邊大聲叫喊,其語意大概是說府內的都是一羣膽子比婦人還小的鼠輩,連只敢躲在圍牆後面,卻不敢出來和他們決一死戰。哨兵們自然不會把這些叫罵當回事,兩人一邊無聊的看着敵人的動靜,一邊看着天色,計算着還有多久下一班的人才會來更替他們。正當此時,其中那個正倚靠在望樓護欄的人突然臉色一變,問道:“田四,你有沒有感覺到望樓有晃動?”

一旁的田四滿不在乎的答道:“晃動?不會吧,該不會是你昨晚沒睡夠,現在腦袋發昏了,我怎麼沒感覺到?”

“誰發昏了!”說話那人隨口反駁了一句,又凝神感覺了一下,俯下身去附耳貼住地面,沉吟了片刻,起身對同伴道:“你也來聽下,下面的確有動靜!”

田四半信半疑的俯下身去,附耳聽了片刻,他重新起身的時候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低聲道:“果然有些動靜,這是怎麼回事了?”

“只怕是反賊挖掘地道了,快些向都頭稟告!”

在這兩名守兵的腳下地下,三條地道正緩慢的向刺史府內延伸。在地道里,數名漢子正汗流浹背的奮力挖掘,後面的人們則將挖掘出來的泥土用籮筐裝了,膝行拖了出去。由於空氣流通困難的緣故,地道里十分狹小炎熱,所有的人都赤裸着身體,像野獸一般在地上爬行,每挖掘前進一段,人們就得用事先準備好的木樁作爲支撐,以防止地道的上層垮下來,將衆人活埋。

相隔刺史府內約莫兩百餘步外的一片坊裡中,商錦忠正緊盯着地道的入口,不斷有人從裡面運出一筐筐泥土,,爲了防止被望樓上的守軍發現地道的存在,這些泥土全部都被堆放在兩旁的房屋中,等到夜裡,再被運到遠處。

“老四,還要多久能挖到府內?”宋二郎問道,這時數十個渾身赤裸的漢子從坑道里爬了出來,這些渾身泥土的漢子一爬出坑口便仰頭倒在地上,劇烈的喘息着,身上彷彿剛剛從水裡爬出來一般,滿是汗水。一旁的人們趕忙將其扶到一旁飲水進食休息。商錦忠過去詢問安慰了幾句方纔轉身對宋二郎答道:“大當家,最前面那條已經挖過牆基了,還有個把個時辰吧!剩下的兩條也就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再打的寬限點,大概二更時分,就能沿着地道進府內了!”

“好!好!”宋二郎臉上立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顯然他對於這個答案十分滿意,他拍了拍商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老四你懂行,咱們又如何能用上這個法子,不說別的,半路上就塌了。”

“大當家千萬別這麼說,這也是天命,要知道這掘道工程,就算懂行的,兩三條裡也有一條出事的,那還是有老師傅帶着,像今天這般一切順利的,十次裡也沒有一次。定然是吳狗倒行逆施,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藉着咱們的手來懲罰他們!”商錦忠的語氣十分有力,引得兩旁的衆人紛紛齊聲應和。

正當此時,地道下傳來一陣騷動聲,衆人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從地道下面便連滾帶爬的衝出一個人來。只見那人雙手緊握咽喉,臉上已是涕淚橫流,雙目紅腫,在泥地裡痛苦的翻滾着。商錦忠見狀,臉色頓時大變,搶上前去,一把將那人抱住,厲聲問道:“下邊怎麼了?快說,下面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雙脣痛苦的張合着,可偏生只能從喉嚨中擠出幾聲嘶啞的聲音,根本聽不出是什麼意思。這時,旁人已經送了裝滿了水的皮囊過來,商錦忠抓過水囊,想要倒些到那人嘴裡去,卻一口嗆了出來。可能是水潤了點喉嚨的原因,那人從嗓子眼裡總算擠出了幾個字眼:“吳狗,煙燻……!”一句話沒有說完,便昏死過去了。

“該死的!竟然被吳狗發現了!”商錦忠此時已是臉色鐵青,曾經在吳軍中經歷過多次攻城和圍城戰的他自然明白挖掘地道遭到煙火攻勢的下場會如何,由於通道狹窄,空氣不流通的原因,遭到煙火燻烤的進攻一方絕大部分士兵都會因爲窒息和自相踐踏而死亡,方纔那人若非位置比較靠後,加上反應十分機敏,否則也是難逃死路。他花了這麼多心思時間,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功歸一簣。守兵有了防備之後,只怕這一招便再也做不下去了,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這刺史府,想到這裡,商錦忠心中便如同刀絞一般。

“老四,要不要讓其餘兩條地道的人先撤下來?”一旁的宋二郎見商錦忠這般模樣,低聲問道,他雖然已經當上了武安軍節度長史的帽子,但畢竟不如商錦忠嫺於軍事,很多事情上自然說話的底氣就差了不少,雖然位在商錦忠之上,可往往還是徵詢對方的意見。

商錦忠聽到宋二郎的問話,稍一思忖之後,搖頭答道:“不,先撤一條出來,讓剩下一條繼續挖!”

“繼續正常挖?”宋二郎聞言一愣,現在守兵已經有了防備,只需用幾隻大甕放在牆角,選幾個耳力好的,仔細聽,便不難發現地道的方向。商錦忠這般做豈不是要那些人送死嗎?宋二郎想到這裡,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臉色大變,道:“老四,你這是要——?”

“不錯,義不理財,慈不掌兵!”商錦忠臉色陰沉:“今天晚上我親自領人下剩下那條地道,勝負就在此一舉。”

經過了白天的那番折騰,守軍已經是疲敝之極,除了少數哨兵,其餘的早已紛紛倚牆休息了。雖然將佐也想加強防備,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正是要手下出死力的時候也不好逼得太狠,再說白日裡在發現了兩條反賊的坑道里,向裡面用柴草煙燻火烤,少說也薰死了百餘名悍賊,應該讓那些反賊膽寒了吧,會消停幾日了吧。打着這個念頭,守軍將佐們也沒有像過去那般嚴加防範,只是指望援兵早些日子來到,裡應外合,擊破這股悍賊。

二更時分,刺史府內的一個灌木叢突然劇烈的晃動了起來,過了片刻功夫,從灌木叢中探出一個腦袋來,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看了看,確認附近沒有吳軍的巡邏隊,才又重新縮了回去。過了片刻功夫,從裡面鑽出五六個手持利刃的漢子來,魚貫而出。向不遠處的一個哨樓行去。

望樓上的兩名守兵早已困的睜不開眼睛了,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盹兒,突然下邊一陣響動,其中一人以爲是下邊的自家袍澤鬧出來的,探出頭去正想呵斥兩聲這個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卻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閃,咽喉上已經多了一柄匕首,暗啞的喊了一聲,便一頭從望樓上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