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阿·傾城 龍淵幽澗
周襄王十六年(公元前636年)四月,越國歐餘山龍淵澗,
“今夕何夕兮?小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飛廉同舟。蒙天地之不仁兮,不訾芻狗。心隨流而不羈兮,得知故友。山中落木兮,木有枝,心思君兮君已休。”
平靜的小湖,湖心有一葉平靜的小竹排,竹排上一個漁人唱着無人明白的歌。那漁人只穿一條褻褲,跣足踏在竹排上,寬闊的斗笠不但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他大半個肩膀。不過,你依然可以隱約看見他那結實的胸膛和腹肌,即使是在陰影之下。
“前輩既知有故友來訪,爲何不將小舟靠在岸邊?”一個清脆的聲音,它來自一個俊俏的少年,那少年五官精緻,乍一看他還以爲他是個姑娘,尤其是他的一頭秀髮,長過腰間,如瀑如泉。時而清風戲過秀髮,將幾縷青絲掠過少年臉龐,使得少年更顯神秘。
那漁夫聲音故作蒼老,笑道:“這山澗平日無人來染,一草一木我都識得。微有它息,我便知道。只是沒有想到是個少年……你是何等年紀,於我是故交?”
少年眉尖一顰,從身後抽出一個麻布包裹的長物,那長物什長三尺不足,寬兩寸有餘,少年顫聲道:“那前輩總識得此劍吧?”
漁夫駐舟湖心,望了那長物什一眼,嘆了一聲,道:“人既已不在,識得這物又有何用?”
少年一笑,道:“前輩說的是……”於是少年撥開麻布,雙手捧出一把雪白的劍來——長二尺八寸,寬兩寸半。此劍一出,縱然未露鋒芒,也驚得禽鳥彷徨,一時間百鳥飛起,遮天蔽日!
少年續道:“既如此不如讓此物隨流而逝……”說着雙手一送,將那白劍擲入湖中。湖中的羣魚不忍神物墮落,紛紛銜住那白劍。魚兒總是無力,那劍慢慢浸入湖中。
漁夫瞧着那劍墮入湖中,臉上甚是平靜,看不出悲喜。良久,漁夫撐了一篙——離得岸邊更遠了。漁夫背對岸邊,笑道:“你這小子,忒不懂事。當年我爲鍛此劍,引天火雷擊此鐵……爲淬此劍,開鑿了七處泉水,每一處泉水的溫度都不相同!所以……此劍又叫作七星龍淵!不過守劍之人已死,天下又有何人配有此劍?”
那漁夫一邊撐着篙,一邊說着,語氣卻甚是平靜,彷彿這劍與他無關。而少年只在岸邊靜靜聽着。
漁夫說完又唱了起來,而且將小舟越劃越遠。
“今夕何夕兮?小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飛廉同舟。蒙天地之不仁兮,不訾芻狗。心隨流而不羈兮,得知故友。山中落木兮,木有枝,心思君兮君已休。”
少年見那漁夫遠去,呆了一會,終是忍不住問道:“前輩聽得舊友故去,什麼也不問嗎?”
漁夫遠遠答道:“死就死了還問什麼……二十年前他受我之託守護龍淵,之後就追隨重耳一直到了狄國。那時我就告訴過他‘重耳絕非善主’,他卻說‘龍淵即是高潔之劍,守劍之人亦爲高潔之人!如今我主有難,棄而走之,何談高潔!’如今他死了,怕是也是死於高潔吧!”
“前輩!前輩!”少年見漁夫真的遠去,再也按耐不住奔向湖水,高聲叫道:“求前輩爲我父親報仇!”
漁夫乘着小舟的去勢遠去,聽了少年這話,依然沒有回頭。少年急了,足尖點着湖中的浮萍就要攆上漁夫那小舟。漁夫只是將撐船的竹篙反手一擲,竹篙插進湖中激起一道水柱,那水柱擋住了少年。少年一驚,身法一亂掉進了水裡。
此時那漁夫手中居然緊握着那把劍——龍淵。原來那水柱居然將龍淵託了起來,託到了漁夫的手裡。漁夫已然划進了蘆葦蕩,遠聲嘆道:“你這孩子,殺氣如此重……我答應過我師父,此生再不用劍……這事這你父親一定告訴過你吧,你想激我故而將龍淵扔進湖中……見我沒有反應便出手拿我。”
少年臉上一紅,踩着水嘶聲道:“家父臨死之前,再三囑託讓我把劍還與前輩……此劍隨我父親多年,前輩與我父親若非至交,他如何會做此吩咐?前輩既然是家父至交,卻不爲家父報仇,這哪裡像是天下第一劍——歐冶子?”
歐冶子只有聲音傳來,“天下第一劍不是我……還劍是我的規矩,若是守劍之人已死,劍就要還給我……不然沒有人鎮得住此劍!”
“那就請前輩爲我打一把劍,刺殺晉公!”
“少年啊,你叫什麼?”
“介攸止!”
“攸介攸止,載震載夙……介子推起得名字倒也中聽。介攸止,我問你,什麼是劍?”
“劍……”介攸止難以回答,
“你還不適合用劍,起碼不適合用我打的劍!況且我封爐久矣……你若是想報仇,就去衛國吧!”
介攸止一愣,隨即喜道:“謝前輩指點!”他向岸邊游去。
“慢着!”蘆葦蕩裡有聲有傳來,
“前輩還有何指教?”
“少年啊,你還是不要去報仇的好。”
少年不知道這個人——這個父親臨死時都提到的人爲何不讓他報仇,“前輩?前輩?”蘆葦蕩裡再無迴音。
歐冶子望着少年上岸,離開,自己撫着龍淵嘆道:“這把劍已有多年未有出鞘……子推,你死時都沒有出劍……是不想出?還是不能出?此劍一封,彼劍必出!”蘆葦蕩裡又想起了那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