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下名劍 青豆
“守護不了的東西,那就毀了他!”
“熊惲”登基後,做的一直不錯。在內,他制衡若敖氏、屈氏、伍氏三大家族;對外,他結舊好與諸侯,獻重貢於天子。楚國變的很強大,我知道他有這樣的能力——他從一名不聞的小子成爲真正的楚王。
他登基不久之後,我要求守在汝水關,後來我的另外兩次戰役——陘山會盟戰,泓水爭霸戰都與這裡有極大的關係。這裡的確是一個要地——這裡與鄭宋兩國接壤,而鄭國與宋國,就是楚國進出中原的門戶——也許熊艱之所以失敗,就是對這裡不夠重視。人們都說我很會選地方,人只好無奈的笑一笑,望着汝水而已。只有我知道,我之所以選去戍邊,是因爲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
臨行汝水關前,我將石虎兒的母親和幽兒接到了自己的家裡,可是那個老母親卻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會哭。一直到她死時,王都沒有去看過她。那天夜裡,我聽她呼吸不暢的哽咽聲,我都覺得像是抽泣聲。
而幽兒的臉上卻沒有了微笑,只是問我她爹爹和石虎兒的屍首在哪裡。我告訴他,他爹爹的屍首埋在汝水關,可是石虎兒的屍首卻找不到了。她低下頭,不讓我看到她的表情,片刻之後,她說她想去汝水關看看。於是,我派人將她送到了汝水關。
周惠王六年春,
王將我送出楚國國都郢都,他要我和他並騎,羣臣都覺得這是對我屈氏極大的寵幸。
他打馬到我身邊,指着高大的城牆,“你看!我一定會把這裡變成天下的國都。”
我看到都城高大城牆,將天地堵塞住。我覺得再也沒有象在神木村那種天高地闊的時候了,我沒有多說什麼。
他見我不回話,無奈的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殺你?”
我看着他,點了點頭。
他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箭來,將箭折斷,“我若是想要殺你,就猶如此箭!”
看着箭,我忽地覺得輕鬆很多,“那你準備如何跟你老孃和幽兒作交代?”
他望着天,忽地一扯繮繩,將馬跑到我的前面,我跟着他,直到他的馬停了下來。他回過身來,用馬鞭一直前方,“我已經在這條路上了,沒的選!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或者江山,或者美人——這是我和王第一次分歧。可是,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找不到那個秦觀樓送給我的木櫝了,我知道沒有東西鎮得住我的銅戈了。
剛剛到達汝水關,楚國就與鄭國有了一次小的衝突。我沒有回營而是直接命令副將調兵平亂,那只是一場很小的戰役,小的我都沒有向王呈報戰功。
可是當我得勝歸來,回到大營時,卻看見幽兒坐在裡面。我見到她,先是一愕,後纔想起是我送她來的,於是輕聲喚了一聲。
她聽見後,身肩一顫,慢慢的回過頭來。她笑了,微笑又一次掛在她的臉上,她跑過來撲到了我的懷中。我猶豫了片刻,還是緊緊的抱住了她,此時我的胸前已經唄哭溼了一片。
我捧起她的臉,笑道:“別哭了,臉都花了!”
她這纔想起自己儀表,急着要找個鏡子。可是軍營力到哪裡去找鏡子,我忽地想起了,我的護心鏡,於是脫下盔甲,正要解下護心鏡。幽兒卻說,她要我帶着,不許脫下來。
幽兒就在我的胸前,以我的護心鏡爲鑑,重新梳妝。梳洗完之後,她擡起了頭,又是微微一笑。我將她摟在懷中,滿是胡碴的嘴就貼着了她的脣上,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不久之後,我就帶着幽兒回郢都完婚了,雖然她說她不在意在軍營完婚。但是我卻希望和幽兒有一個熱鬧的婚禮,何況石虎兒的娘也在郢都,她是我和幽兒唯一的長輩了。婚宴上,王沒有來,我當然知道是爲什麼。不過別人都以爲是由於在這之前王的大婚我沒有去,那時我在鄭國作戰沒有去。
大婚的那晚,幽兒問了很多汝水關勤王戰的事情,我儘量遮掩着真相。
將我之後,她蓮步走到洞房的窗前,推開了窗子,仰頭看着滿天的星斗。我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在顫,爲什麼呢,爲了石虎兒?
幽兒轉過身來,還是帶着微笑,“屈完,答應我……給我一個平安的時代……”
我覺得女人有的時候真是好笑,亂世已然持續了一百多年,我又如何給她一個平安的時代呢?
我想笑,但是當我擡起頭,看見幽兒那沉靜如水的眼睛時,我收斂了笑容,嘆道:“我答應你!”她笑了笑,撲到了我的懷裡。
有了幽兒之後,我覺得我再也體內那種和王一樣的東西越來越少了,我不需要秦觀樓的木櫝也能夠鎮住我的戈了。我希望和幽兒永遠的過着安逸的生活。可惜,不是你選的命,是命選的你!
幽兒離開汝水關定居在郢都之後,王每到大祭都會來汝水關看我,別人都說是因爲這裡已經成了楚國第一大關,駐軍兩萬,王怕我擁兵自重。
可是王每一次來,都不會過問政事。我們只是在帳中飲酒,別人看來我們似乎在談論大事。實際上,我們談論最多的是當年神木村的事,我和王講着葷段子,放肆的笑着,猶如當年的輕狂少年,可是王卻從不問到幽兒。
還有,這個大帳就是當年熊艱死的地方。熊艱的血將地上染紅了,不管如何擦血跡都抹不掉。軍士告訴我這是先王死不瞑目,說早晚會找上我,我笑笑,“愛來不來!”
因爲只有我知道,熊艱不是我殺的。可惜這種隨口之言,別被軍中傳爲佳話,說我不懼鬼神。
王撫着地上的血跡,將銅樽裡的酒一飲而盡,“他也許死的真的很不甘心吧……”
“嗯……”我望着血跡,想着那個寫了“莫邪”二字的人。
王瞧着我,忽地問道,“你會殺寡人嗎?”
我不知道王爲什麼會這麼問,我望着我的銅戈,銅戈在王的身後。王順着我的目光,望在我的戈上,他吟道:“將軍銅戈,汝水之河。衛我有熊,保我祝融……”這是楚國的兒歌,楚國都覺得裡面的將軍說的是我屈完。
我嘆了一口氣,“不會!”,因爲我從不想殺任何人。
王笑笑,忽地抽出佩劍,指着我的咽喉道:“那如果我要殺你呢?”
我看着他,在他眼中找尋當年的東西,終於我捕捉到了一絲。我笑道:“你當年發的誓……我信你!”
“那你爲什麼一直都不高興呢?無論寡人賞你什麼!寡人只在當年熊艱死的時侯,見你放聲大笑過。”
我忽地想到幽兒的願望,“那就請大王給我一個平安的時代吧……”
王似乎很驚訝,“這是你想要的嗎……”
我點點頭,隨即搖了搖頭,“是幽兒想要的!”
那一刻,王變了,底着聲音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我望着銅戈,但是實際上,我是想看着王。我想當年殺了熊艱時,我那種喜悅是和王一樣的,但是王似乎覺得是有的男人都應該有那種喜悅。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然有了另一種喜悅。
“我什麼都不想要……”
王默然片刻,拍着我的肩笑道,“人沒有都有想要的東西,只是你還不太知道自己而已!”
從那次後,王似乎對我很戒備。
我和幽兒有了一個男孩,幽兒給他起名爲虎兒。王知道了此事,只是淡淡一笑,我發現王看我的眼神中卻似乎少了些什麼,又多了些什麼。
周惠王二十一年(公元前656),王已經做了十六年的楚王。十多年過去了,各國都相安無事。可是那一年,王要立王子商臣爲太子。我從汝水關快馬奔襲,回到了楚國國都,郢都。
王看見我很驚訝,問道:“卿,千里來此,有何要事?”
我跪拜,“聽聞王上要立太子?”
王聽了將手中的竹簡一扔,“只爲此事?”
“是!”
王拿出了一份威嚴,“立嗣乃是寡人家事!”
我卻知道此事的後果,於是頂撞道:“王之事,即天下之事!王尚年壯,後宮多有內寵,難以專寵太子之母……何況太子年幼,尚不知其才學!”
王冷笑一聲,走到我身旁,“你管的太多了!還是守着幽兒去吧!”說着將簡牘想着大殿的柱子上死命的仍去,簡在空中就散了。
我呆住了,站了起來,向着王的背影吼道:“王,你不顧你的楚國嗎!”
王回過頭來,冷冷地看着我。大殿上只有我和王二人,但是顯得並不空闊,我知道這些年總有小國想楚國稱臣進貢。王雙手一攤,大笑道:“寡人上承文武二王,下啓百世之業。開創楚國百年未有之盛世!”
我扶着佩劍,吼道:“天下有什麼功績能比的上與桓公爭霸呢?”
許多年以後,我還是不明白我爲何會吼出那樣的話來。也許和王說的一樣,我只是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也許我體內流淌的是和王一樣的血,只是我沒有在意而已。我想要的就是稱霸天下嗎?
我想要的是守住楚國,守住幽兒吧……
人的一生,總會做一些事說一些話會讓人後悔的——可是我沒有想到過這句話讓我抱憾一生。
王看着我,眼中忽地有些東西釋然了。王大笑而去,只有我留在大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