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誅聖閣飛鴿傳書,落於榮軻手上,只小小的一張信箋,卻是承載了他多日的不安。
池暝,毒已解。
人已然醒過來,卻不是十分清醒,變得十分遲鈍,且識人不清。
榮軻心底卻是微微的慶幸,這對他來說,算不得是壞事。若是池暝好好的醒過來,池裳未必會回去。但若是池暝有事,池裳不得不回。
因而,在池裳還沒有起身的時候,榮軻已然出門。
湖州的事,他需要保證處理結束,纔可以真的離開。
不得有絲毫的錯漏。
池裳醒來的時候,桌上,一如既往的擱置了許多的早膳。
這幾日睡得似乎都特別的沉,因而醒來的時候都很餓,邁着步子習慣性的靠近飯桌的時候,餘光,不自覺得就瞄到了窗欄上。
停留着的,是一隻雪白的鴿子。
纖細的腳踝上綁着的,是一個很小的竹筒。
那是誅聖閣的信鴿!
池裳心神一震,下意識的靠近,將鴿子給捉住。微微的詫異,這鴿子居然沒有逃?
難道,這東西,是給她的?
誅聖閣的信鴿不多,但卻是絕對的認主。誅聖閣在江湖上的名聲太大,樹大招風,所以訓練出來的信鴿,也是一樣的聰慧。
它們會知曉,自己要送信的人是誰。
若是有其他人觸碰,它們便會逃開。
池裳將信將疑的將信箋給取了下來,信鴿完成了任務,很自然的縮到了一邊,若是有回信,它自然會帶回去。
信箋上的內容簡單,卻着實的,讓她渾身都開始血脈膨脹。
父親,父親居然醒過來了?
池裳拿着信箋的手腕開始微微的顫抖,內心的激動幾乎就要將她的理智全部埋沒。
她本以爲,這一生,都不會再有看到父親醒來的機會。
“吱呀——”屋門被推開。
池裳眼中噙着眼淚,一擡頭就看見了榮軻。
腦中完全沒有任何的猶豫,瞬間就跑到了他的面前,揚起了手中的信箋,“榮軻,我父親醒了!”這樣的好消息,她下意識的就想要和榮軻分享。
“嗯。本王知道。”餘光不自覺的落到了一邊的窗欄上。
信鴿看見了榮軻,竟直接拍拍翅膀,飛走了。
果然,她的父親纔會是最大的助力。
池裳沉浸在滿心滿腹的喜悅之中,全然沒有察覺到眼前的人的不對勁,“榮軻,湖州的事,你處理完了麼?”
榮軻一把鉗住池裳,穩着她的身子,讓她不至於倒下去,眸中微微的閃爍着雀躍,“嗯,今日就可結束。”他清楚的明白,池裳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什麼。
其實,湖州的事,遠不用今日,方纔就已經全數的結束,剩下一些收尾的事,根本無需他出馬。
只是,他明白池裳的性子,一旦自己表現的太過,自然會被她知曉,這些都是有意爲之。
縱然她會回去,心裡卻也一樣的會存了不快。
他要的,是池裳完完整整的回去。
因而,將自己內心的幾分雀躍給死死的壓制住了,沒有表現出來半分。
今日就能結束?
池裳心裡着急,脫口而出,“那我,去收拾東西,你的東西,多麼?”她要回去,她已經有兩年多的日子,再沒有見過父親了。
當初她執意嫁給榮軻的時候,父親就氣的與她斷絕了往來,後來再想要好好說話的時候,父親就已經不在了。
她滿心的悔恨的時候,知曉父親還活着,當時心底是慶幸的。
如今又知曉父親醒過來了,她怎能不着急?
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不多。”榮軻啓口。
他過來的時候,基本就沒有帶上什麼。哪裡用得着收拾?
只是現在,他知曉,自己需要穩住。
眸中,倒映着的,滿滿的都是池裳欣喜的神情。
心底微顫。
一股負罪感油然而生,復又被自己死死的壓制住。
只要池裳可以跟他回去,怎樣都好。
他不在乎是不是手段卑鄙了些。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良善之人。
“那好,我去收拾,今晚我們就回去好不好?”池裳捏着榮軻的胳膊,很是着急。
其實她心裡清楚,榮軻過來就是想要帶她回去的,現在是正中他的下懷。
只是,偏生趕上了調度官員的事情。
可她不想耽誤,一分一秒都不想。
她恨不得下一刻就見到父親,心裡更是暗暗的追悔,爲何當初自己要出來,爲何沒有一直的陪在父親的身側。
“好,你想回去,本王這就帶你回去,只是,你要有心理準備。”池暝現在的情況,其實算不上太好。
心理準備?
池裳條件反射的低頭,自然的是沒有放過上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池暝雖然甦醒,神智卻不清楚,更是識人不清。
這或許是中毒的後遺症。
“沒關係,我只是想看着父親好好的,我就安心。”人當真不能貪圖太多。
當初,以爲父親已死,所以後來知道他活着的時候,就是慶幸。
後來,又私心的希望父親可以甦醒。
如今,老天爺將這些都給她實現了,她真的已經不敢再奢求什麼了。
過去十多年,都是父親照顧她;如今,也應該是輪到自己照顧父親了。
“好。”榮軻應下。
池暝的情況,也的確是他沒有料想到的。
只是這樣,池裳絕不會再輕易的離開誅聖閣。
或許,是好事。
“嗯。”池裳應下,趕忙的從榮軻的身邊離開,將自己的東西草草的收拾了一番,走到門邊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這屋子……
“不必擔憂,本王已經派人守着這裡,若是下次想回來,亦可。只是不可再不辭而別。”這裡是她的家鄉,若是下次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其實不介意她繼續回來。
至少,自己可以尋到的他的蹤跡。
而且從今日開始,湖州,將會是絕對的安全。
這裡,上上下下都會是他的人。
“榮軻,多謝。”池裳如釋重負,這一聲道謝卻是真心。
如果可以,她很想將父親帶回來。
回到家鄉,來看一看。
或許,會有助於他的身子。
畢竟這裡遠離紛爭,遠離沙場。
池裳暗暗的想着,察覺到榮軻的視線,趕緊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莫名的有些心虛,“我收拾好了,什麼時候可以走?”
她真的已經是開始迫不及待的要走了。
“來人。”榮軻沒有回答池裳的話,而是直接的付諸於行動。
“屬下在。”
暗處,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的就出來了個人。
池裳表示已經見怪不怪。
“去備馬車,今日啓程。”其實她心急,自己只會更加的心急。
只是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不可以表現的太明顯了。
他怕,只會落得一個適逢其反。
“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言畢,人已經不見了。
池裳目瞪口呆之際,榮軻已經派人直接的離開。
心底隱隱的有了什麼感覺,可終歸還是被自己摒棄。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想要快些回去就好了。
“榮軻,這裡距離京都,是不是很遠。”池裳莫名的想起了什麼,有些心虛。
她之前,是從邊疆的地方離開的,到了這裡的日子不短,卻也不長。
但是現在不一樣,她不清楚榮軻過來的時候,花費了多久。
“無妨,有顧清鴻在,你父親會沒事。”榮軻寬慰着池裳。
他一人過來的時候,騎了快馬,後又棄了馬,用着他極爲高明的輕功趕來,尚還花費了好幾日的時間。
現在和她坐馬車回去,自然不可以太過於着急。
還是穩着些比較好。
池裳點頭,心裡也知道自己是太緊張了。
稍稍的平復了下心情,準而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有些疑惑的盯着手中的信箋,“榮軻,你過來這裡,很多人知道麼?”否則的話,誅聖閣中的人,怎麼會知道讓信鴿直接的過來這裡,還是,來尋她的?
榮軻愣住,瞬間回過神來。
“扶辰他們,已經知曉這裡的消息。”湖州這麼大的動作,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池裳點頭,不疑有他。
“本王有些事,去處理一下,很快就回來,帶你離開。”榮軻將池裳下意識的帶到了屋中,整個人都掩住了門外。
已經要離開這裡了,他可不希望橫生枝節。
池裳只當他是有事沒有處理完,心裡只想着他儘快的結束,可以帶着自己離開,這個時候自然的是沒有繼續的阻攔。
點頭,還催促道,“嗯,你快去快回,我保證不會亂跑。”她等着他回來,帶她回去。
爹爹,這一回,是女兒不孝。
池裳忍不住將信箋貼在胸口,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
此時此刻,她已經是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的沒有注意到屋外的境況。
榮軻將榮衍直接的堵在了門外。
速度倒是快,都已經找到了這裡。
“你來做什麼?”榮軻的臉色不好,連稱呼都懶得打。
“四弟,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他來這裡能做什麼,除了見池裳,他還會有其他的事情麼?
當真是陰魂不散!
榮軻心底不由的暗罵。
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在榮衍的面前,他從來的都不會想要自己失態,更不會希望自己是在榮衍之下,因而,能夠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的時候,他絕不會表現出來半分。
“來人。”不過現在,他還真沒有時間和榮衍廢話。
“主上?”這一回,出來的是江祁。
默默的看了一眼兩人。
忍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暗處。
這幫不講義氣的,只要是碰到了主上和三王爺劍張跋扈的時候,被推出來的人,一定是他。
當真是炮灰。
“帶人將三王爺送走。”榮軻不想和他繼續的糾纏,直接的下了逐客令。
這麼大的動靜,他也是實在的有些擔心,屋內的池裳會聽見。
榮衍的心思縱然從來的都沒有掩藏過,可是他還是不願池裳多知曉一分一毫。
池裳是他的人,以前是,以後也是。
他現在只想將池裳帶回去,至於眼前的人,若是喜歡留在湖州,他不介意看着他一直的留在這裡。
江祁簡直就是一個頭兩個大,看着樣子,心裡大約的也是知道,主上和池姑娘回去的消息,三王爺還不知道。
他明顯的,也不能說。
只能擋在了榮衍的面前,一臉爲難的樣子,“王爺,您還是請回吧。”這屋子,他是一定的進不去的。
這消息,他也是絕對的不會立刻的知道的。
主上好不容易將姑娘給帶回去,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本王若是不應呢?”榮衍再好的脾氣,這個時候也不想對着這些人。
他的耐心,從來只在一個人的身上用的極致。
“那就要請您恕罪了。”江祁抱拳請罪。
電光火石之間,暗處,很快的就出現了一對人馬,人數不多,不過數十人,卻直接的是將榮衍整個人團團的圍住,沒有半分的空隙。
這些人,是榮軻身側的高手。
看似簡單的對陣之間,卻是讓他沒有半分施展的可能性。
榮軻只簡單的看了一眼,沒再停留,很快的就進了院落中。
院門緊閉,將他最後的視線也給隔絕。
江祁彎腰,“王爺,還希望您不要爲難屬下。”
要是他硬闖的話,只怕是不會有勝算的。
只是,眼前的人,到底的還是主上的兄弟,他多少的還是有些忌憚。
畢竟朝中的王爺,能夠和主上說的來的,不過寥寥幾人。
眼前的人算是一個。
絕對的可以信任。
當然,要是沒有池姑娘的存在的話,二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如此。
三王爺對池姑娘的心思早就存在,只是一直的沒有表現出來,因而過去的時候,二人之間的關係並非如此。
可自從主上對姑娘開始上心,再加上榮衍不惜奉上自己的所有權勢,只爲了將姑娘帶走。
那一刻,給了主上最直接的一擊。
更是讓主上明白,榮衍的心思已經到了一個什麼地步。
這樣的事,隱藏着的時候,就是會一直的隱藏着的,同理,一旦的表露出來了,也是一樣的一發不可收拾。
自那以後,榮衍的心意便是半點的也藏不住。
他也沒有了繼續隱瞞下去的念頭。
榮衍環顧四周,他對自己的武功很是瞭解,知道沒有辦法在這麼多人中闖進去,只好作罷。
畢竟,他想要見得是隻有池裳一個,這些人,他並不想要爲難他們。
“你們若是有本事,就日日的守在這裡。”榮衍看了一眼,要是被他尋到了機會,絕對的不會放棄。
當初放開池裳的手,任由着她嫁給榮軻,就已經是他心底的傷痛。
這樣的事情,他是絕對的不會犯第二次的。
江祁下意識的朝着身後瞄了一眼,掩飾住自己的慌亂,“王爺說的是。”心裡卻是暗暗慶幸。
主上今日就會離開,到時候,就算是他們守不住,也無事了。
至於回去以後的事,還是回去以後再說。
只要攔住了今日,即可。
榮衍負手而立,深深的看了院落一眼。
他已經許久未曾見過池裳。
說好的一直陪在她的身側,其實自己一樣的沒有做到。
所以即便是暗中的守候,他也一樣的是不稱職。
讓她離開的事情,只此一次。
他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離開,孤零零的逃避所有人。
她應該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過得,不該是這種日子。
榮衍說到做到,闖不過去的,他不會硬闖,浪費自己的實力。
只是愣了會兒,就已經離開。
人剛剛的轉到巷子口,卻被人攔下。
是他的人。
“王爺,方纔,有誅聖閣的信鴿從屋中飛出。”來人小心翼翼的稟告。
王爺說的,只要是異常的情況,都要來報。
他在誅聖閣逗留的日子不短,認得那裡的鴿子。
誅聖閣的信鴿?
“當真?你沒有看錯?”榮衍疑惑。
誅聖閣的鴿子,無事絕不會輕易的出現。
“不會,屬下跟着王爺您在誅聖閣多日,不過連他們的信鴿都不認識。”若真的是那樣的話,他這樣的屬下,也就太失職了一些。
“信鴿,是給誰的?”榮衍不確定的問道。
他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方纔,榮軻也是剛剛的回去。
按照誅聖閣信鴿的習慣來看。
那就只能是給池裳的消息。
“是給池姑娘的消息。”這個,他更加的不會看錯。
因爲當時,屋中只有池姑娘一個人,但是鴿子卻並沒有離開。
所以他確定,信鴿上的內容,一定的是落到了池姑娘的手中的。
果不其然。
信上,是寫了什麼?
這句話,榮衍倒是沒有問,他知道,要是他的手下可以看到,早會直接的說出來了。
等一下,誅聖閣中,和池裳牽絆最深的,莫過於眼前的榮軻。
除卻榮軻以外,還會有人給池裳發消息?
更何況,那些人是怎麼知道池裳在這裡的?
就連他,也是跟蹤了榮軻的人多日,才終於的在這次整頓中發現了端倪,跟着來了湖州。否則不會有人知道,池裳是在湖州,還是這麼精準的位置。
除非,這信鴿,是榮軻授意放的。
故意的給池裳的消息。
榮衍擰眉。莫名的是明白了什麼。
榮軻過來這裡的目的,他知道,更加的知道想要池裳回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但是現在誅聖閣中有消息傳來,必然的是池裳感興趣的消息,更是可以打動池裳的消息。
否則,他不會動手。
“備馬,今日回府。”榮衍當機立斷。
當即是有些明白了,方纔榮軻的反常是因爲什麼。
消息是什麼已經不重要,重要的只怕是,這池裳,很快的就要回去了。
這一次,說什麼他都要跟着池裳,絕不會離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