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胡楚元的神色漸冷,伍淑珍幽幽的含着那一抹令人心動的微笑,道:“胡少,我不隱瞞你,這個價位確實是可以降低的。只要你真心想買,我們還可以慢慢商談!”
胡楚元也清楚這一點,可他不想過早的下定論,道:“180萬兩白銀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我暫時不宜作出答覆。是否有具體的明細清單,讓我進行覈算?”
菲斯特-德拉諾道:“這當然是有的!”
說完,他就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套資料交給胡楚元,其中包含了旗昌洋行目前現有的資產,一部分還在美國,具體是真是假都要派人去調查。
胡楚元大致看了一下就知道旗昌洋行是按照兩個月前的市值出售股份,這當然很神經病,要知道現在的上海地價已經跌逾六成。
他也不急着和別人爭論,將資料放在身邊的茶几上,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在三四天內對此作出答覆。”
菲斯特-德拉諾很高興的點着頭,又有點賣弄的用半生不熟的粵語說道:“那好,我就靜等您的好消息。”
“嗯?”
胡楚元心裡納悶,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國的鳥語,感覺像是德語。
伍淑珍當然明白,就立刻和胡楚元翻譯了一下,又道:“菲斯特先生小時候和我家兄經常在一起玩,學了許多粵語……可能還差一點點火候!”
“哦!”
胡楚元明白了,他寧願菲斯特以後都只說英語,粵語也不難懂,像德語的粵語就真是太難懂了!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是新上任的美國駐上海總領事官,也是旗昌洋行在華業務的新首席合夥人,事務比較多,提前就要告辭,胡楚元也很客氣的一路送他離開。
重新回到宜華館的客廳,胡楚元就將伍振邦的親筆書信打開閱覽。
這封信寫的很得體,伍振邦首先是感到歉意,也解釋了很多,他膝下有兩子一女,長子死於肺病,如今主要是靠次子伍思華打理生意,因爲事發突然,伍思華也不能來華和胡楚元面談,只能讓小女兒伍淑珍前來。
至於伍振邦要說的話,他都已經告訴伍淑珍,而伍淑珍也是很聰明的女子,畢業於美國最好的MT.Holyoke女子學院,起初學的是自然科學,主攻化學,後來改學法律。
因爲美國目前不允許女子從事律師和法官,這兩年,她都是留在伍振邦身邊擔任秘書兼法律顧問,應該說,也是經歷過一些大場面的,和一般的女子不能比。
伍家目前主要是靠伍思華在主理家業,不可能長期來華,伍振邦就和胡楚元說,如果胡楚元覺得伍淑珍是不錯的人選,也願意支持伍家的資本重新返回國內,伍振邦就想將小女兒伍淑珍留在上海,並在胡楚元的幫助下打理家業。
看完信,胡楚元就忍不住多看了伍淑珍幾眼,越看越覺得漂亮,氣質高雅鎮定,可到底適不適合處理生意上的事,那還真不好說。
他稍加思量,也不急着做出判斷。
美女嘛,誰不喜歡,可這事關上千萬兩白銀的資產和運作,如果只是一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女子,其實胸大無腦,那就很不妥了。
畢竟,胡楚元也可能在這份資產裡投入一大筆錢。
伍淑珍倒也不是一個急姓子的女孩,她溫文爾雅的微微一挽耳側的秀髮,和胡楚元笑盈盈的說道:“事實上,我父親更想邀請胡少遠赴美國投資,目前的美國蘊藏着巨大的商機,只要有財富就能撬動更多的槓桿。”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是啊,我有這個計劃。”
伍淑珍續道:“經歷了1866年和1873年的兩次世界金融風波後,歐洲的資金大面積的逃離美國,也造成了美國在1873年至1875之間的短暫衰落。可是,美國畢竟是一個新興的陸地大國,擁有可以匹敵整個歐洲的國土面積、資源和市場,近幾年間,美國雖然持續處於資金短缺的狀態中,工商業的發展,尤其是製造業的發展依然很迅猛,其他產業的平均投資回報率也很高。確切的說,胡少,現在真的是抄底美國經濟的一個好機會!”
“是啊!”
胡楚元深有同感。
事實上,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抄底期,可現在進入美國的資本市場也爲期不晚。
聽伍淑珍這麼說着,胡楚元也有所感覺……這位美女不可貌相,確實是有想法的。
他想了片刻,卻道:“暫時先不談生意上的事情,一切都請等我看洋行提交的資產公報再說吧。”
容閎匆忙笑呵呵的調和道:“是啊,是啊,你們自己都說有緣,千里來相見,時間還有很多,不急着談這麼傷腦筋的事情。”
伍淑珍幽幽含笑,悄然又細細的看了胡楚元一眼,心想,雖然很年輕,卻老練的像個刺蝟呢!
胡楚元隨即就很熟稔的換個話題,問道:“我們還是談一談在波士頓籌建大學的事情吧!”
伍淑珍淺笑道:“這也要和胡少說聲抱歉了,家父很願意和您合作籌建新的大學,不過,他更希望是在舊金山。過去幾個月,家父和吳經康叔叔一直在爲此事四處奔波,目前已經在舊金山選好了地址,已經從哈佛和耶魯大學聘請了一些教授,並正在和弗吉利亞大學商量,先將學校設爲他們在舊金山的分校。”
“具體選擇在哪裡並不重要,算作分校也可以!”胡楚元笑了笑,他本來就挺希望是在舊金山,又道:“我真沒有想到會辦的這麼快呢!”
他上次說的很漂亮,給容閎帶去的資金卻不過十萬美金,僅能算是初步的試探,毫無疑問,容閎這一次來就是要資金的。
伍淑珍道:“只要有資金,想在美國籌辦一所新大學還是很容易的,我們還打算開辦一家預科學校,專門錄取年輕的華人,並設立專門的獎學金,鼓勵他們入校就讀。”
這些當然都是好事。
胡楚元當即道:“行,只要是爲我們華人辦教育,錢都不是問題,我一定會出錢的。容博士,我這次就給你三十萬美金,你先帶回美國使用,不夠的話,我明年再重新撥調。”
容閎大爲高興,其實他就是爲這個事情來的,笑道:“胡少,您真是救我於水火之中啊,只要有了這筆錢,我們籌辦的這所大學就可以在半年之內正式開學,估計第一批能招收到一百多名學生。”
胡楚元也很高興的嗯了一聲,對此,他滿懷喜悅。
大學雖然是建立在美國舊金山海灣,可要不了多久,那裡就會培養出很多華裔的大學生,只要他們願意回國,就肯定能爲國家出力,對他也會有莫大的幫助。
胡楚元繼續和伍淑珍、容閎談着大學的問題,很快,他發現伍淑珍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愛國女子,她希望祖國能夠開放,能夠變得更爲強大,可她並不覺得由滿人掌權的清朝廷能做出多少改變。
這大約是和伍家的特殊的家族歷史有關係。
巔峰時期的伍家也是真正的中國首富,結局實在令人惋惜,還好他們能在羅素家族的幫助下遠渡美國,並依靠東印度公司的債務重新崛起,雖然和鼎盛時期不能相比,但也能排在美國的前百強。
胡楚元漸漸和她談的熱烈起來,又談到了全美華人協會的事情,伍家願意出資二十萬美金,而胡楚元也願意再出一筆錢。
再談到美國目前的歧華和排華浪潮,伍淑珍不免有些遺憾和無奈,道:“不知道胡少能否理解,美國是一個民選政治國家,雖然少部分的政治傢俱有更大的抱負和遠見,但也不得不屈服於民意,當然,不否認更多的政治家是盲目的,只知道利用民意。”
胡楚元道:“可以從華工所做的貢獻、以及美國資本家對華工的剝削着手,實在不行,那就起訴美國太平洋聯合鐵路公司,要求它們對犧牲的華工進行賠償。官司的勝負倒是其次,重點是讓更多的美國選民知道美國人自身的不道德和恥辱,籍此來壓制美國的排華運動。”
“嗯?”
伍淑珍不免有些奇怪,心裡詫異,暗道:他連這個問題都有很多的思索呢,真是奇怪,看他的年紀比我要小,又一直生活在國內,怎麼可以想的那麼遠,莫非……真是容博士說的天才?
這時,容閎也問胡楚元道:“胡少,您能不能通過自己的政治關係,讓清朝廷和美國方面進行國際交涉,迫使美國政斧對排華運動採取一些行動?”
胡楚元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清朝廷歸根結底是一羣滿人掌控中國,他們並不在乎整個中國的利益和前途,如果不是出於面子上的考慮,他們更不會在乎海外華人的死活。”
伍淑珍帶着一抹冷笑的感嘆道:“家父也有類似的觀點,滿人政權不滅,中國就不可能有所改變。問題是我們對此也無能爲力,家父早年就開始參與到洪門致公堂的事務,可是……致公堂終究是一個地下幫會的社團組織,很難凝聚出真正的力量,反倒是胡少建議成立的全美華人協會大有前途可言呢。”
胡楚元笑了笑,又笑不出來。
不過,他倒是發現了另外一件事……和清朝廷有着血海深仇的伍氏家族就是他在海外的最佳盟友。
他沒有立刻說什麼,對他來說,這件事一定要異常小心,一步錯則步步錯。
關於美國的排華運動,雙方對此都是很無奈的,即便是伍家,礙於美國主流的華人歧視和排華意識,在他們主要持股的漢華實業銀行和旗昌洋行中都不能派人打理,只能將股東權益交給羅素家族的成員代理。
此次,伍思華不能回國和胡楚元面談,就是因爲在漢華實業銀行的管理上出現了嚴重的糾紛,由於羅素家族的強硬態度,一直和伍家保持同一陣營的吳家,憤然退出了漢華實業銀行和旗昌洋行,將手中所有股份都低價出售給伍家。
這也讓胡楚元意識到,他想要在美國投資抄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當然,他和吳家不同,他畢竟是可以控制着中國生絲出口的人,而這就是一柄懸在所有洋行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也相信,正是因此,持有旗昌洋行超過五成股份的伍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邀請他加盟。
伍淑珍是個很特殊的女子,她竟能將這樣急迫的心情和內心的憂慮都隱藏住,高雅恬淡的和胡楚元聊着其他的事情,絲毫沒有半點着急的樣子。
這一切都還只是胡楚元自己的猜測。
他決定做一個試探,忽然和伍淑珍笑談道:“我總覺得旗昌洋行的名稱很小氣,怎麼說都算是美國在華最大的洋行和利益代表,如果我入股了,我想提議改稱万旗洋行。”
伍淑珍忍俊不住的笑道:“有何不可啊?”
容閎不是生意人,他當然不知道這裡面的玄機,便也笑道:“万旗洋行不錯,聽起來也響亮啊。”
胡楚元微微有那麼點認真了的笑談道:“英文名也啓用新的WINCH商標,寓意是贏在中國。”
“這樣啊……?”
伍淑珍笑吟吟的捧着手裡的紅茶杯,貼着她那鮮紅瑩潤的美脣,氣質依然是那樣的優雅溫柔,笑容暖暖,讓人看的心動,似乎有那麼點不介意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