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左宗棠這一次是回來收拾殘局的。
頓了頓,梅啓照又和胡楚元道:“聽聞楚元已經在中堂大人那裡出仕了,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內幕可以知會本官,讓本官也好做個準備啊!”
胡楚元道:“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可我聽人說,大人的海塘修的很好,但凡用料都是良石,花錢辦了一件利於杭州的大好事呢!”
梅啓照神色尷尬,道:“這是朝廷的旨意,本官也只是聽旨辦事,沒有其他的法子呀。楚元,你務必要和中堂大人明說,本官雖然不在兩江統調之內,可若是中堂大人在兩江政務上有需要本官協助之處,本官必當義不容辭。此外,海塘之事已經漸進尾聲,年底就可完工。如此一來,浙江賦稅多有餘餉,可按朝廷的原意,陸續撥調給遠在疆省的軍士們。”
胡楚元想了想,此人已經去融冬院三次,怕是能說的好話也都說盡,仍然如此堪憂,說明左宗棠仍然沒有原諒他。
或許左宗棠也不怪他,只是不得不咔嚓他。
否則,以後遇到類似的事情,豈不是誰都有膽子給他左宗棠穿小鞋,那他以後還怎麼在朝廷裡辦理大事?
犧牲你一個,爲了全中國,這歷來是很多大人物的心聲!
胡楚元仔細再想,道:“大人,這樣的話,這樣的事,如今換了誰坐到浙江巡撫這個位置上不都得這麼說,都得這麼做呢?”
“這……!”梅啓照似乎是有所頓悟。
感覺胡楚元真可能是左宗棠派過來敲打他的,梅啓照思量片刻,又問道:“楚元,中堂大人是否有其他的說詞?”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沒有和我說過您的事,我也只是觀風望局,想想您的局勢不太妙,可您爲我們浙江人辦了這麼好的事,又是難得的好官,我實在是不忍心。雖然我沒有什麼能耐,但如果大人有什麼事想要吩咐我,我會盡力相助!”
“這……!”
剎那間,梅啓照有點失望,又有點高興,忽然覺得自己沒有白得罪左宗棠,至少浙江的百姓看到了他的誠心。
爲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雖然他也知道自己被夏同善給利用了,可他願意,至少夏同善給了他一個機會造福浙江的百姓。
沉默良久,梅啓照欣慰的苦笑一聲,道:“楚元啊,能聽到你這番話,本官就心滿意足啦,以後究竟要調任何處,本官不是太在意。”
胡楚元笑道:“大人何必這樣喪氣呢,別的不說,浙江的百姓就很需要你,我也很需要您啊。”
“哦?”
梅啓照好奇的問道:“此話怎麼說?”
胡楚元笑道:“大人,你我皆凡人,辛苦爲他人,不如相連理,辛苦爲自己!”
“啊……好詩,好詩,正說到本官的心底裡啊!”梅啓照對這首歪詩大加讚賞,又道:“楚元,本官也正想和你說一說啊。朝廷之中,左李之爭,湘淮之爭,古今之爭,中外之爭,清流地域之爭多如牛毛,宛如無數的漩渦,你我不過是兩條小獨木舟,稍有不慎就將船毀人亡。如今之計也只有仿效曹丞相,將所有小船聯合一起,俱都用鐵鏈拴上,否則怎麼能抗住大風浪?”
梅啓照是一介巡撫,朝廷二品大員,封疆一方,胡楚元算什麼呢?
胡楚元唯一的優勢是有錢,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有錢。
這一刻,也只有胡楚元能夠解救梅啓照,這一點,梅啓照心中很清楚——其實他以前是很不喜歡胡雪巖的,總覺得胡雪巖是個殲商。
假如他早點和殲商聯手,哪裡會有今天?
胡楚元不得不嘆道:“確實如此。但我們身在此地,在左李之爭和湘淮之爭都肯定是要表態的,既然表態了,那就不能再顧忌,索姓和李淮之勢拼了。至於古今之爭,中外之爭,也不過是保守、清流和洋務三派的爭鬥,這一點嘛,我倒是另有看法,我們也不用表態。民務要辦理,洋務也辦理,都要有所成就。”
梅啓照心中暗暗稱奇,心想,這個胡楚元不過十八九歲,對朝廷目前的爭鬥看得是如此清晰瞭然,真不簡單啊。
稍作思量,他道:“不錯,眼下只能委身於湘李之勢,無論民務洋務,但凡與民有利,我們就做。至於地域之爭,咱們不如大而化之,有益則近之,無益則遠之!”
胡楚元呵呵的笑着,道:“是啊,關於民務和洋務,其實我也有一些想法。我倒覺得,洋務多半還是敗家玩意,偏偏得做,可要看怎麼個辦法才能利國多於賠錢。”
這些話,他和左宗棠都沒有說,可和梅啓照聊着聊着,順口也就說了。
“呀呀……!”梅啓照一陣驚歎,道:“楚元,你我所謀完全相同啊,我也深有同感,只是朝廷中諸派相爭,彼此惡鬥,我有心成就一番大業,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胡楚元悄然一挑眉,有點邪惡的笑道:“我幫你啊!”
他此前聽了一個事,說是李鴻章想在上海辦一家上海招商輪船局,江浙一帶官員大多不同意,認爲又將和江南製造局一樣大賠特賠,還要是用江浙的賦稅來填平,最終只有兩江總督沈葆楨和浙江巡撫梅啓照同意籌建。
梅啓照說,若爲身家計,此事宜止,若爲國家計,此事宜辦。
在晚清的政局中,能夠說這種話,能夠辦這種事的人其實沒有幾個,也大多都能升任一地總督,他卻折損在左李內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