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臨川王沒發話,那王妃的馬車自然是從哪裡駛出來的,再駛回去。
采薇那處陪嫁宅子在京城西郊,馬車剛出了城門沒多久,車簾一掀,一道紫色的人影竄了進來。
秦斐往采薇身邊一坐,從一旁的點心盒子裡抓起一塊紅豆酥丟到嘴裡,讚道:“這是杜嬤嬤的手藝吧,我都有好些年沒吃到了,還是和當年在宮裡吃到的一模一樣。”
他就感慨了這麼一句話的功夫,采薇已將盒子裡最後一塊紅豆酥拿在手裡,斯斯文文地吃起來。
秦斐看看空空如也的盒子,瞪着采薇手裡那半塊點心不滿道:“我說王妃也太不厚道了,把本王當刀子使不說,連塊點心都不給我多吃一口,真是沒良心啊沒良心!”
“殿下又在說笑了,我哪裡敢使喚殿下呢?”采薇吃完點心,拿帕子擦了擦手,慢悠悠地道。
“瞧王妃這話說的?先前在那伯府門前,便是你不誘那趙氏說出損我的話來,難道本王見你受人欺負就會袖手旁觀不成?”秦斐嘻嘻笑道。
“我不過是想讓殿下罰起她來有個更過得去的由頭,免得讓人以爲殿下不過是爲了替我出頭,覺得你我之間是伉儷情深?”
“難道王妃就不想同本王伉儷情深嗎?你們女人不是都喜歡炫耀夫君對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寵愛?”
“不想!”采薇想也不想地答道:“因爲我可沒忘了我是怎樣才嫁給殿下爲妻的?還望殿下也別忘了您娶我的目的,還有你許下的承諾。你我之間既然不過是各取所需,還是相敬如賓的好!”
秦斐撇撇嘴,“瞧你那臉拉得,比外頭的西北風看着還冷,我待王妃倒是恭敬有加,可是王妃待我呢?就從沒個好臉,還說要相敬如賓呢,我看是明明就是相敬如冰?”
就在臨川王殿下的碎碎念裡,馬車駛到了上寫周府的宅子前,然後,停也不停地就又繼續往前駛去。
采薇覺得不對,正要掀起轎簾看看,秦斐已止住她道:“別看了,咱們今兒不回你的陪嫁宅子。聖上賜下來的西山那處宅子修繕好了,本王今兒先帶你過去逛逛。”
說是先去逛逛,等他們到了三十里外的西山別院,已到了日暮時分,當晚是肯定要在別院裡過夜了。
麟德帝對他這侄兒出手極是大方,賜給他的這所五進宅子佔地極大,後頭便是西山,好讓他閒得無聊時進山打個獵,禍害禍害林中的禽獸什麼的。
采薇見她住的正院五間上房佈置得簡單雅緻,極中她的心意,不由問了一句,“我這幾間屋子是誰佈置的?倒是極好,不用再添減什麼了,只把我隨身慣用的一些小物事拿來就好。”
秦斐洋洋得意地道:“這是本王按着王妃素日喜歡的模樣佈置出來的,看來王妃的心思,本王還是摸得挺準的嘛!”
他笑眯眯地看着采薇,坐等她聽了這句話來給他挑刺,哪知采薇又四下看了一圈後,竟然點了點頭,“殿下在這上頭確是明白我的心思,只盼殿下能在別的事上也能明白我的心意纔好?”
秦斐冷哼一聲,“本王猜你現下的心思便是想本王快快滾蛋,那本王就如你所願。”
郭嬤嬤瞅着臨川王大步而去的背影,忍不住開口道:“姑娘,我怎麼覺得殿下他其實待姑娘還是很上心的,姑娘也別總是對殿下冷着個臉,你們倆總是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啊!”
采薇有些無奈地揉揉額角,“媽媽,我先前不是已經跟你們解釋過了嗎?我同殿下不過是各取所需的掛名夫妻罷了。他娶我一是爲了給他哥哥一個沒臉,二是看上了我的豐厚嫁妝,雖然被伯府貪了大半,但聖上又賜給我三百六十頃田產,每年的收益全都給他拿去花用,算是換來他這樣一個夫主護着,免得我一介孤女不好在這世上過活,易於受人欺凌。”
“可是老奴還是覺得殿下待姑娘有些不一般,處處護着姑娘,在王府裡護着您沒怎麼受婆婆的氣,還有方纔在伯府門前把趙家那五小姐教訓得可真是痛快!”
“奶孃,我不是說過了嗎?殿下護着我,不過因爲聖上賜給我的那些嫁妝田產,那聖旨上說得明白,若是哪一天我身故了,那些田產仍是要收歸國庫的。他若是不好生護着我,又怎麼能讓我長命百歲,他也好一直都能花我的田租呢?”
“殿下待我的種種好處都是有他的目的的,並不像媽媽面兒上看到的那樣簡單。我和他既無夫妻之實,更不會有什麼夫妻之情,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各取所需,只怕這掛名夫妻倒反能做得長久。”
“唉!姑娘既覺得這樣好,那就好!只是這堂堂郡王竟連妻子的嫁妝都要拿來花用,真真是世風日下,這世上的男人們真是越來越不成器了!”郭嬤嬤一想到自家姑娘每年要拿出兩三萬兩銀子給秦斐花用,頓時又覺得這位殿下面目可憎起來。
其實秦斐娶她哪是爲了她那點子嫁妝,而是所圖甚多,不但要采薇出銀子給他用,還要她出力替他做一些事情。只是這一層,因事關他所做的那些暫不能見光的事,采薇怕走露了風聲,不便跟杜嬤嬤她們明說,只得就讓他背上一個吃軟飯的黑鍋。
坐了一天的馬車,采薇洗漱完之後,練了一小會兒字,覺得有些冷了,便到炕上準備安歇,想是因爲換了地方,怎麼也睡不着,想着若是此時能有一本書看就好了。不免又懷念起她父親在日可以盡情看書的美好時光,可是那樣的快活日子在父親去世後也一去不復返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長嘆了一聲。
屋子裡立刻就有一個聲音道:“好端端地,王妃怎麼嘆起氣來,難不成是獨守空房,孤枕難眠?”
采薇從炕上坐起,裹着被子道:“殿下怎麼又來了?”
“本王怕你一個人剛到新宅子,覺得漫漫長夜、孤單寂寞,特意來陪陪你。”秦斐一邊說,一邊開始解衣裳帶子。
“殿下,咱們當日可是約定好的,分房而居,殿下這是又不打算信守承諾了嗎?”
“唔,雖然本王確實答應過你,不過,這事急從權,還請王妃看在本王今晚沒地兒住的窘境下,先收留我這一晚上吧?”
“聖上賜給殿下這麼大一間別院,光是屋子就有一百多間,殿下會沒地方住?”
“沒有!這屋子雖多,可都還沒修繕整理、鋪陳擺設,連被褥都沒有,怎麼住人?”
采薇蹙眉道:“殿下可別跟我說您連您自己的居室和書房也沒修繕整理?”
“是沒修繕,因爲本王沒錢了,你也知道,本王最近缺錢的很,是以只修繕整理了王妃住的這處院子。”秦斐攤攤手。
“看在本王今兒給你當槍使的份兒上,好歹收容我一晚上唄!”
“那殿下也不能睡在這裡,那邊不是還有個羅漢牀嗎,殿下大可以去那裡睡,何必硬要跟我擠在一張牀上?”
“那張牀底下又沒燒炕,晚上睡着太冷,若是凍壞了我,看以後還有誰來護着你?”
“那殿下當日爲何不在它底下也燒個炕?”
“咳,本王這不是缺錢嗎!反正本王就算和你躺在一張牀上,又不能把你怎麼樣,你怕什麼?”
采薇想起新婚之夜,這廝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呢?雖然是沒碰她脖子以下的地方,可是脖子以上卻被他又親又咬了個遍。他要是今晚再重來一遍,她能不怕嗎?
她一咬牙,“那殿下睡在炕上好了,我去睡羅漢牀。”
秦斐見她真要起身過去,忙按住她,“哎,你別動,本王是逗你玩呢!其實我過來,是同王妃說一聲,我今兒晚上要出遠門,連你這屋子也不住。”
出遠門!這人什麼時候出門還會特意來跟自已說一聲?
采薇立時想到一事,便問道:“殿下可是要去泉州?您要親自去料理那海運之事?”
“嗯,此等大事,還是我親自去辦才能更放心些。”
“既然殿下又要私自出京,旁的事情可都料理好了,尤其是宮裡頭——?”
“如今情勢緊迫,越早辦妥海運之事,本王纔能有足夠的銀子來籌謀準備。至於聖上那裡,我今兒進宮去跟他謝恩的時候,跟他保證說我會乖乖地待在這處別院陪着王妃好生靜養,每日給他寫一封家信,等到兩個月後他生辰那天再親自去宮裡給他拜壽。”
“這兩個月他應該不會再召見我,若是真有什麼人來宣召我入宮,你就說本王爲了給聖上置辦壽禮,又跑得沒影兒了。喏,連這兩個月的家信本王也都給你準備好了。”
采薇看着秦斐塞到她手裡的一疊書信,見第一張上只寫着寥寥幾個字:“叔叔安好,侄兒今日讀了一章《論語》,覺得孔夫子真聖人也!”,完。
她忍不住翻過這張,見第二頁上仍是寥寥數字:“叔叔安好,侄兒今日讀了一章《孟子》,覺得孟夫子真亞聖人也!”,完。
在誇了七、八位聖人之後,紙上總算出現了點新鮮東西,但也不過是“叔叔安好,侄兒今日在西山獵到了一隻兔子。”“叔叔安好,侄兒今日在西山湖裡釣到了兩尾鯉魚。”之類的流水帳。
“殿下的文筆可真是好啊,比八股文還讓人看不下去。”采薇點評道。
秦斐嘿嘿一笑,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又塞給她一疊信封,“這些信封我也都寫好了,你只要按着日期每日往裡放上一頁信紙,封好後交給這宅子的管家許公公就好。”
采薇將東西收好,一回身見秦斐換好了出外的衣裳卻還在那裡立着,不由奇怪道:“殿下不是趕時間嗎,怎麼還不走?”
“本王只不過在想這夫君眼看要出遠門,王妃難道就沒個什麼表示?”
“殿下想要我有什麼表示?”
“比方說送給本王一個香包啊什麼的,也好讓本王拿着一路上好睹物思人?”
“殿下還是專心想您的大事要緊。”
“就知道王妃是個小氣的!哪,這是本王給王妃的臨別之物。”
采薇見他就跟變戲法似的,忽然從身後拎出一包方方正正的東西來。她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包新出的書籍,頓時大喜過望。
秦斐得意道:“怎麼樣,本王的這份臨別贈禮,可中王妃之意啊?只盼王妃每日翻看這些書頁的時候可別忘了送書之人才好!”
他說了兩句,見采薇只顧着在那裡如飢似渴地翻看那些書,看都顧不上看他一眼,只怕他說的話也全都沒聽見。只得抱怨了他媳婦一句沒良心,悻悻然地往外走去。
“殿下!”他一隻腳已經跨出房門,身後終於傳來她的聲音。
“王妃總算是想起來本王了嗎?”
“有一句話忘了對殿下講,殿下到了泉州見到鄭一虎,只消報出先父的名諱,說明你是先父的……女婿,他定會對殿下鼎力相助。”
“看來這人又是個曾受過岳父大人恩惠的?”
采薇笑了笑,算是默認,見他走了出去,忽然又喊住他,笑道:“殿下,那西洋的航海圖,等你辦妥了東洋海運之事,賺到了銀子,再到我這裡來拿吧!”
秦斐頓時就被她那嫣然一笑給閃得失了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想要再跟她多說幾句話,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立在門口,又怕冷風灌到房裡吹到了她。索性跺腳將房門一關,大步走了出去,衝進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卻不是朝東南方而行,而是又返身朝京城飛奔而去。
因爲在離開之前,他還得再去跟一個人告個別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