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合水縣關帝廟,位於華陰山北峰之上,早已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然而這個早已沒什麼香火的破敗小廟,卻在麟德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九日這一天迎來了一位貴客,奉聖旨西下招撫流寇的臨川王殿下。

原來秦斐到了陝西之後,雖然將麟德帝免除陝地一年賦稅併發放各種賑濟的招撫之政曉喻全省,但那些流寇因朝庭上一回的失信,如何肯再輕信於他。更兼之前的招撫,頗有幾個小頭領被些地方上的官員借招撫之名誘而殺之,更是讓高自成這些大頭領心生警惕。

爲了說動這些人,秦斐頗費了不少功夫,幸而京中的穎川王說動了崔相,想方設法給他將十萬兩銀子和五萬石糧食及時送了過來。那些頭領見了這大批的東西運了過來,這才答應同朝庭商談被招撫一事。

那流寇一十三寨的大頭領高自成乃是個謹慎之人,他既不願錯過這一次招安的機會,又怕萬一再被朝庭使計誘降好砍了他的腦袋,同手下幾個兄弟一商量,便將接受招安之地選在了華陰山上所建的一座關帝廟,屆時雙方除帶十餘親隨外,再不許帶一兵一卒。

新任的陝西三邊總督王昭原還怕他們所提的這個要求會被臨川王拒絕,哪知他提心吊膽的跟秦斐一講,這位郡王殿下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就極乾脆地答應了。

“他們不過是想試探朝庭的誠意罷了,既如此,本王也不要那麼多隨從,只帶周師爺陪我去即可,好生給他們瞧瞧本王的誠意。”

不得不說,臨川王殿下這種幾可算是孤身一人赴會的誠意讓流寇的幾位頭領先就去了一半的戒心,再加上他本人先前在民間市井廝混了三年,跟三教九流都是打過交道的,跟這些泥腿子出身的頭領們談起這招安之事,既有當朝郡王的高貴氣度,卻又沒有半點高高在上的架子,說出來的話又極接地氣,沒幾句話就跟這些頭領稱兄道弟起來,很是對這些頭領們的脾性。

眼見兩方相談甚歡,招安一事正要大功告成之時,突然一個漢子一臉焦急地衝了進來,大聲道:“大頭領,不好了,這朝庭的狗王使詐,誆咱們只帶了十幾個人來,他們卻派了近百精兵從北面的林子裡悄悄爬了上來,已將這山頭團團圍住,只怕是馬上就要衝進來了!”

那十幾個頭領一聽頓時跟炸了鍋一樣,羣情激憤,再看那臨川王臉上卻是半點驚訝慌亂都沒有,還端坐在那裡和他帶來的那個師爺相視而笑。立時便有幾個頭領按捺不住要衝上來先將這狗王給擒在手裡。

秦斐的身手也不含糊,先一把將他的周師爺護在身後,跟着從懷裡撥出一把早就備好的火銃來,揚手便朝天放了一響,頓時將所有人都震住了。

秦斐吹了吹從銃口冒出來的硝煙,把它遞到身後,眼睛盯着高自成笑道:“高大頭領,你的這些手下也太沉不住氣了,雖說這山上又多出些人來,可也不能連話也不讓我說一句,就要把我給捆起來吧?”

高自成對這位郡王本是極有好感,可此時圍到廟前的官兵還有當地官紳之前對他們義軍的誘殺都讓他不得不懷疑這秦斐也是個沒安好心的狗王。

“你手下的官兵都已經快衝到廟門前了,你們言而無信,分明又是想借着招降好把俺們一網打盡,果然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沒一個好人,都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秦斐也拍桌子叫道:“你怎知那些官兵就是我派出來的?我一個郡王,聽着名頭尊貴響亮,卻是沒有一官半職,我除了手中的聖旨,連一兵一卒都調動不了,外頭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我派的。再說了,我這兒正——”

只可惜他喊叫的聲音雖大,卻沒人肯聽他的,那十幾個頭領一窩蜂地涌上來,連傢伙都抄在手上了。

那周師爺見狀,再不遲疑,他已重行往火銃裡填了火藥,立時舉起來對着地上又放了一槍,正打在一名頭領腳前寸許,驚得那些頭領一時立住腳步,暫不敢上前一步。

他大聲道:“你們有沒有腦子?我家殿下孤身冒險來和你們商談招撫之事,就是真想言而無信,也不能選在這個時候,不等外頭的官兵衝進來,我二人就會先被你們給砍了,再是蠢笨之人也不會做出這種斷了自己後路的愚行,諸位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衆頭領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換了一下神色,內中一人道:“你們不是帶了火銃了嗎?這明明就是有備而來。”

“你是豬腦子嗎?”秦斐不客氣地罵道。“難道只我一人帶了兵器傢伙來此,那你們一個個手上拿的都是什麼?再說了,這火銃瞧着厲害,實則要好半天才能放出一響來,就算我真想拿它對付你們,最多幹掉兩個,就會被你們剁成肉泥。”

周師爺跟着道:“我家郡王一向被太后猜忌,從不曾有過半點實權,這回雖爲了顯出朝庭的誠意不得以派了殿下來此,可卻另派了兩名黑衣衛的太監總領,爲的是什麼,就是爲了監視我家殿下。只怕這些官兵便是那兩個黑衣衛的太監故意派來的,爲的就是要借你們的手除掉我家殿下。”

另一個頭領不信道:“胡說八道,它一個太監還敢害了郡王不成?”

“怎麼不敢,如果這是孫太后授意他們這樣做的呢?當今聖上至今無子,若不是孫太后百般阻撓,我家殿下早就被立爲太子了,‘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那孫後一旦逮着機會豈能不對付我們家殿下好除掉他?”

“你們今日若是傷了我家殿下,不但稀裡糊塗的被人給當了槍使,更是犯了重罪。原本你們不過是因吃不飽飯這才聚衆劫掠,還算有情可原,可若是傷到了堂堂的郡王殿下,你們覺得朝庭還會再對你們網開一面,寬大爲懷嗎?敢傷皇家血脈,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秦斐見他言語中句句不離自已的安危,心下大是感動,悄悄握住他手,雖是身處險境,卻覺得心頭暖意融融。

他一面心裡頭感動着,一面也沒錯過那一衆頭領眼中的種種神色。他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湊到高自成身側跟他低語了幾句,高自成神色微動,卻是搖了搖頭。

“高大頭領,”他笑道:“你莫非是想着無論這官兵是不是我派的,反正先把我抓到手裡當個人質什麼的,那是絕對划算的。是也不是?”

高自成心中的確是如是想的,雖然臨川王那師爺說的也有些道理,可他還是覺得先把這兩個人抓到手裡更安心些,便給他身邊一個得力的頭領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開口叫道:“你這麼說,也不過是一面之辭,誰知道是真的假的,眼見官兵都快到廟門前了,不如你跟我們出去,跟他們當面對質。”

秦斐斜睨了他一眼,嘴角一歪露出一抹諷笑來,“高大頭領,你這手下腦子裡全是狗屎嗎?還出去對質?若是我一露面,官兵先把我一箭射死了,再賴到你們頭上,趁機把你們全剿滅了,你們還跟誰對質說理去?”

“難道你們還沒看出來,外頭那夥官兵是想把咱們兩家都給滅了,來個一鍋端,還不趕緊讓你手下這十幾個弟兄先把廟門守住,只要能撐上片刻,自會有人來救咱們。”

高自成纔不信他,焦急道:“我的弟兄們都在山下,就算看到山上動靜不對,趕過來只怕也來不及了。”

秦斐挑眉一笑,“誰說要靠他們了?本王既然知道跟我一道來陝的兩個太監不安好心,又豈會半點防備都沒有?我早安排好了一支奇兵,讓他們盯着這關帝廟,一有異動,就會前來救咱們。”

他雖是笑着說出這番話,然則心裡卻是無比憤懣。他雖知孫後一黨無論對他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不奇怪,但見他們竟然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還不忘搞內鬥先對付自己,直是讓人悲憤莫名。

他寧願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願見到孫後一黨這般不顧國家大事,而只顧一己私利,誤國誤民。

只是連他也沒算到的是,那些衝過來的官兵雖然人數不多隻有百餘人,但是其中卻有五十名都是會武功的好手,已經紛紛躍過土牆,衝進了廟裡。他安排下的那一支人手,雖然也有百人之數,及時趕了過來,可是和這些武功好手一比,頓時就有些不夠看了,

更何況那些武功高強的好手全都是衝着他來的,若不是他先前跟那些農民軍的頭領說明其中的利害,被他們拼死護着,他手中又有一柄神兵利器,只怕早就招架不住,饒是如此,他此時也是險象環生。

眼見圍在他身邊的官兵越來越多,那些流寇見官兵厲害,雖不想背上謀害郡王這個黑鍋被誅九族,可到底先保住眼前的性命重要,也都不再如之前那樣不管不顧地替他去招架那些官兵。

秦斐見狀,心知不妙,一邊咬牙力戰,一面朝後退去,瞅準一個機會正要飛身而起,躍到屋檐上,卻被一個官兵一招蒼鷹擊兔,又給逼得落到地上,立時便有七八件兵器齊齊朝他砍來。

他只顧招架前頭那數件兵刃,不防先前將他逼退那人躲在他身後,暗搓搓地刺出一劍。眼見那劍尖就要觸到他後心,只聽“轟”一聲巨響,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冒出來的一團血色,頹然倒地。

秦斐一聽到身後的動靜,便知采薇竟也出來了,不由心中大急。他早就在後悔,不該帶她來這等險境,可是放她一人在長安和孫太后派來的那兩個太監在一起他更不放心,便仍是給她用□□易容,變成周師爺帶了她一起來。

可不想他還是錯估了那安成緒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的心狠手辣,以致他二人都身陷險境。若是隻他一人便是身陷刀山火海,槍林彈雨他也不怕,可是采薇……,他是絕不能讓她受丁點兒傷害的,他怕自己在亂鬥之中萬一沒能護她周全,便再三叮囑讓她躲在廟裡的神像之後,千萬先別出來。

可她卻還是沒聽他的話,跑了出來,還救了他一命。

他唰唰兩劍,斬斷他身前的一圈兵刃,又在那一圈官兵身上每人留下一道血口子,回頭一看,見采薇正騎在一匹馬上,手上牽着另一匹。

秦斐跟她心意相通,不待她出聲,便飛身躍了過來,正好落在馬上,二人一縱繮繩,朝後門奔去。

這兩匹馬是他們來時的坐騎,當時采薇執意要將這兩匹馬系在後門處,此時卻是派上了用場。那些官兵先前爲了隱蔽都是步行而來,只要他們有了坐騎,便能逃出去。

那關帝廟後面再有四五丈,便是絕壁,無路可走,但從左右兩側卻是都有路可以下山。可誰知他們剛騎馬奔出後門,往右側行了數步,就見兩邊樹林裡突然又冒出數十個官兵來,一齊朝他們放出箭來。

秦斐急忙躍到采薇身前替她擋箭,卻不妨她的坐騎腿上中了一箭,前蹄一揚,將她甩了出去,直朝崖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