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無數的金兵涌入城中,他們近乎瘋狂地尋找着那些將他們阻擋在金陵城外長達十七天的燕秦守軍,尤其是他們的主帥——臨川王秦斐,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以大開殺戒、血洗金陵來報復秦兵對他們的堅守。

可是,他們搜遍了城中的每一間屋舍,除了一些重傷臥牀的傷兵和頭髮蒼白的老人外,別說臨川王秦斐了,就是其餘秦軍的將士及城中的其他青壯百姓,他們也再沒見着半個人影。

而當他們舉起□□馬刀面目猙獰地朝那些傷兵、老人衝過去時,他們從這些漢人南蠻子臉上看到的不是恐懼,反而是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意。

那一個午後,當終於衝進金陵城的女真人興沖沖地舉起他們的屠刀打算大肆屠戮時,等待他們的卻是一聲又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他們本以爲秦軍早已將火藥用完,這才只能在城頭上用石頭、箭矢、桐油這些東西來和他們對戰。卻沒想到,此時幾可說是一座空城的金陵,城中那些唯一留下來的老弱病殘傷兵的手中,竟然人手一個震天雷。

他們明知將死,也要在死前拉上幾個韃子兵陪他們一道共赴黃泉。

女真人本以爲他們已經打敗了燕秦的戰神秦斐,卻沒有想到在他們已經佔領了金陵城之後,等待他們的不是勝利的狂歡,而是燕秦人最後一次激烈而堅決的抵抗。

那個午後從金陵城中此起彼伏傳出的震天雷的巨響,直到夕陽西下時才漸漸停歇。

當金人以爲城內已再無一個活着的漢人,他們終於可以高枕無憂地睡上一覺時,子夜時分,又是一聲沖天巨響,因爆炸燃燒而起的熊熊火光映紅了漆黑的夜空,過得許久,方纔漸漸黯淡。

這一場爆炸裡,不但死了數十名金人的兵將,也讓他們的主帥,豫親王豪鐸失去了他的半截左腿,並且這一輩子都再也不能有他自己的孩子。

而此時采薇和她餘下的那數千將士早已人在長江之上,坐船行到了鎮江。

原來長江有一條支流橫貫金陵東西,由東水關入城,西水關出城,這兩處水關皆有一巨石閘門,用來攔截水流,控制水位、調節河水汛期流量。

采薇早在金兵打到金陵的前一天就將這兩處石閘的斷流石全數放下,聲言已將自己和全城軍民的後路全數截斷,斷流石一放,船隻俱焚,便是想要從秦淮河逃走也不能夠,誓要破釜沉舟與韃子背水一戰。

豪鐸派了數個細作前去打探,也都說是那兩處水關的斷流石一旦放下就絕無再開啓的可能,且他們還打聽到臨川王不但用斷流石封了秦淮河道,確也將城中的大小船隻都一併燒了。

“王爺,聽說之前那漢人皇帝曾給秦斐下了一道聖旨,命他和兵部尚書施道鄰無論如何也要死守金陵,切不可再退一步。如今那施道鄰已經以身殉職,想他一個堂堂的郡王,總不能只顧着自己性命連個兵部尚書都比不上。”

豪鐸當時也深以爲然,覺得秦斐這是要死守金陵,還在心裡頭鄙視了一番漢人的皇帝,覺得他命秦斐死守金陵之舉簡直就是在自毀長城。

秦斐他就是諸葛亮再世,岳飛復生,手上只有那麼點子人馬,拿什麼和他的八萬精兵抗衡,他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做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嗎?再智計百出的統帥,手底下沒有兵馬、槍炮,有個毛用?簡直就是自己找死,還不如先退一步,留得性命,再去多集結些漢人,湊足了人馬再來和他對戰,或許還能有一線勝算。

看來這個秦斐也不過如此,皇帝老兒要他留在金陵送死,他就當真聽話地死守,都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卻這般惟命是從沒有自己的決斷,看來雖有些謀略見識,卻也是個幹不成大事的。

可是他完全沒想到的是,這該死的秦斐居然是在詐他。明面兒上大張旗鼓的說是什麼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死守金陵,其實全是在兵不厭詐,他放下來的那兩塊確實是斷流石不假,可也不知他又動了什麼手腳,竟然放下之後仍能再打開。

就在二十七日夜裡,秦軍將兩處的斷流石同時打開,在秦淮河上坐船從西水關出了金陵城,駛入長江,就此水遁了。

等豪鐸好容易才搞清楚了秦斐到底是怎麼從金陵城裡不翼而飛時,已經是兩天後的事兒了。而此時替夫守了十七天金陵城的臨川王妃的座船已經行到了常州地界,打算往江陰而去。

她曾對金陵全城的百姓和士兵鄭重承諾過,她會率領他們狠狠地還擊入侵的韃子,可也會盡她最大可能地保全每一個人的性命,絕不會叫他們做出無謂的犧牲。

是以,在明知金陵城註定要陷落的時候,她沒有答應士兵們要求血戰到底的決定,而是勸他們先保存實力,全體走水路撤出金陵城,等養好了傷,製出了更新式的□□,才能去殺更多的韃子。而且等韃子進了城,發現一個秦兵都找不着的失望憤怒,遠比再多殺他們幾個人頭更能挫傷他們的士氣,更何況,因爲城中留下來的人的自動請願,她還另有佈置。

她當初雖燒了一部分船隻做幌子,實則暗地裡藏了幾十艘船,不足之數則將門板之類的拆下來拼成個木筏,一夜之間便將城中所餘的八千多將士全數運出了金陵城。

但此時隨她往江陰而去的只有三千餘人,其餘四千多名傷勢較重的兵士,她沿途安排他們到臨近的村鎮上先行養傷,秦軍總有一天會打回來收復金陵,那時若他們便是安在這裡的一支奇兵。

采薇早在做出替夫守城的決定時就已經將這一切謀劃好了,先做出破釜沉舟的樣子來,再設計廢了豪鐸一半的紅夷大炮,這樣才能至少堅守半個月,然後趁韃子沒有防備,夜裡走水路從秦淮河出城到長江,再沿江而下行到江陰,由江陰的入海口入東海,再向南行,由海路到泉州。

甚至早在她想出如何守城之前,她就先想好了由水路而走的這一條退路。她先前安排秦斐他們走的路線也是如此,因爲這是最快最節省時間的一條路線。

更重要的是,這也是更爲安全的一條路線。仇五當時曾問她爲何不走杭州到建寧再到泉州這一條直線陸路,卻要繞那麼一個彎子。

因爲她怕如果走陸路的話,一旦人心有變,只消有那麼一兩個想要投靠韃子的漢奸官紳,便會對秦斐的安危造成極大的威脅。

自從韃子入侵華夏大地以來,最讓她痛心疾首的便是燕秦明明還有那麼多的文臣武將、兵馬糧草,可是除了一些矢志抗金的將領和地方官員外,更多的官紳將領卻是對韃子不戰而降,甚至主動上書請降。

京師之地的那些文武大臣、官員士紳們絕大多數好像蓬草一樣隨風而轉。高自成的大順軍佔了燕京城,他們納頭便降,等到韃子攻進了燕京,他們立刻又對新主子跪倒稱臣,簡直毫無半點節操可言。

若不是北地的官紳投降韃子投降的如此乾脆徹底,且投降之後一心效忠,僅憑韃子那數十萬人的國力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穩定了北方,跟着就大舉南侵。

韃子最初剛攻入京師時每每上陣都是他們的八旗子弟,可是現下,每當他們在江南地界上攻城掠地時,替他們打頭陣的往往不再是金人,而是投降過去的漢兵。攻打金陵城時首當其衝的就是張天祿、楊承祖那兩個可恥的降將。

那些投降過去的漢兵,爲了向他們的異族新主子表忠心,一個個在戰場上驍勇無比地對着他們自己的同胞兄弟狠下殺手,反爲敵寇效犬馬之勞。實是讓人痛心疾首、悲憤莫名。

早在金陵被圍之前,采薇就已經得到些消息,知道早已降金的那些官員將領私下裡給江南各地的將官寫了不少勸降的書信,且不少官員都對投降韃子有些蠢蠢欲動。

所以采薇實在是不敢讓秦斐途經那麼多州縣走陸路。這條水路在二十多天前來說,可說是最爲安全的一條路線。只是如今,在金陵城也淪陷的情形下,只怕江南的人心局勢會更加動盪不安,再從這條水路走,怕是也會有些兇險,尤其是她還帶着這三千兵士。

若是她只帶着紅娘子和甘橘,再帶少數幾個從人,扮成普通人低調而行的話,便是從陸路走也比走這水路安全許全。

可一來她不能丟下這些誓死追隨她的將士不管,二來她也想盡快趕到泉州見到秦斐。

因爲她知道,此時的秦斐肯定早已從病中清醒康復,即使有她寫給他的那封信,她也仍怕他會因爲擔心她的安危,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不管不顧的跑來尋她。

所以,她一定要儘快趕到泉州,回到他的身邊。不只是因爲他此時正在瘋狂地思念她,更是因爲在她心底,她也是一樣的相思如狂,只想早一點再看見他安好的容顏,再被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抱在懷中。

雖然之前她也曾目睹過兩軍交戰、血肉橫飛的殘酷,可是那時有他在她的身邊,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怕。可是堅守金陵的這十七天,她卻需要獨自一人去面對戰場上所有殘酷的一切,再也沒有他溫暖堅實的臂膀給她依靠。

雖然她挺過來了,硬是咬牙硬撐了下來,不但漂亮地狠狠打擊了韃子的囂張氣焰,還全身而退。可此時的她,只覺得身累心累,整個人都疲憊無比,只想伏在他的懷裡盡情的小憩那麼片刻就好。

然而某些時候,造化就是如此弄人,你越盼着什麼,它反而離你越遠,你越怕着什麼,它反而會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