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見過王妃。”那馬臉嬤嬤口中雖這樣說,卻仍是直直地站着,膝蓋連彎都沒彎一下。
采薇也不以爲意,含笑道:“昔年在安遠伯府,有勞嬤嬤教導,這麼些年過去,嬤嬤倒不見老,瞧着仍是同四年前一樣硬朗。”
原來這位嬤嬤不是別人,正是四年多前采薇剛被選爲王妃時,孫太后指派給她的幾個教養嬤嬤中的一個。
當年采薇出嫁前,在桂、榮兩個嬤嬤手底下那是很吃過些苦頭的。不過在桂嬤嬤莫名其妙的摔斷了腿之後,接替她的馬嬤嬤和榮嬤嬤都對采薇客氣了許多,再不敢再像桂嬤嬤那樣各種變着法兒的折騰她。
馬嬤嬤擡起眼皮看了采薇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託王妃的福。按理王妃應當先去慈慶宮給太后娘娘請安,只是王妃來的不巧,太后娘娘身子不適,免了王妃的覲見,命老奴直接帶王妃去您住的長秋閣。”
采薇一聽,倒是正中下懷,能不跟那老妖婆打照面簡直是最好不過。她是知道孫太后對先懿德太子一系是有多忌憚的,雖說現在看來,金太妃暫時勸住了她,可若是真見了面,她看着自己已然凸起來的肚子,萬一發起昏來,不顧大局,又起了什麼別的心思,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想來身子不適什麼的都是藉口吧?她不想見孫太后,只怕人家也不想見她。
采薇試着站在孫太后的角度想了一下,她的皇帝兒子已經過世快滿一年了,卻還不能入土爲安,兒子留下的唯一血脈又是個傻子,不能繼承皇位。因此,再不待見先懿德太子一系的男丁,也只得採納了她弟弟承恩公的建議,讓秦斐誕下子嗣,好過繼到自己的傻孫子名下。
孫太后能把這事答應下來,想來心裡已經夠憋屈的了,再親眼看着自己挺着個肚子出現在她眼前,那不是自己找虐嗎?
這些念頭在采薇心裡不過是一閃而過,她客客氣氣地道:“既然太后娘娘的懿旨,自當從命,還請嬤嬤爲我帶路!”
馬嬤嬤卻仍是立着不動,看着采薇身後立着的四個侍女,陰着臉道:“王妃先別急着走,太后娘娘還有一道懿旨,說是王妃初到這大理行宮,怕您住不習慣,特意派了宮中的幾位老人來侍候王妃,至於王妃帶來的這幾個侍女,她們既不懂這宮裡的規矩,自然是不能再入宮侍候王妃的。”
紅娘子領的那一隊娘子軍,早在宮門外就被攔了下來,此時跟在采薇身邊的就只剩下這四個秦斐親自給她挑選的侍女。雖然他明知,只要一到了大理行宮,孫太后肯定是會把采薇身邊的人全都換成她的人,可他仍是精心挑選了這四個侍女給她帶在身邊。
因爲早料到孫太后會如此行事,采薇除了惋惜了一下,倒也再沒什麼情緒波動,泰然自若地就答應了下來,二話沒說就讓她那四個侍女出了宮。
馬嬤嬤那一直板着的馬臉直到此時才露出了一點笑容。“金蓮、金英,還不快見過臨川王妃,往後你們可要好生服侍王妃,不能讓王妃在這宮裡有丁點閃失。”
她對身後兩名宮女吆喝完了,又對采薇道:“王妃,這兩個大宮女是太后娘娘特意挑給您的貼身宮女,至於其他服侍的人,全都在長秋閣候着您哪!咱們這就過去吧!”
她話音剛落,就聽邊上趙宜菲說了一句,“原來薇姐姐住在長秋閣啊?那咱們還能一道走上一段呢!”
“莫非趙姨娘你也住在宮裡?”采薇納罕。
宜菲笑得得意,“唉!我本來也不想的,我自然還是想住在相爺身邊。可誰讓那府裡一堆子害了紅眼病的賤人,嫉妒我懷了相爺的孩子,變着法兒的想要害我們母子,實在是不能讓人再安心的住下去。”
“那也不至於一下子就住到宮裡頭吧?以孫右相的財力在大理另買上十所宅子給他這寵妾住都沒問題,居然就讓他的妾室堂而皇之的住到宮裡頭,再是行宮,那也是皇宮啊?”采薇心道。
不得不說,趙宜菲在孫府後宅鬥了這幾年,察顏觀色的本事比起以前來不知好了多少,她就跟知道采薇心裡在想什麼似的,又接着炫耀道:“原本我是想着只要不住在相府,隨便相爺找一處宅子安置我也就得了,可誰知我家相爺卻不答應,說我肚子裡既然懷的是兒子,且還是兩個兒子,自然要萬事小心,怕有些人把手腳也伸到府外的宅子裡去。便跟太后娘娘求了個恩典,讓我搬到這宮裡來住,也好方便太醫每日來爲我看診調養。”
“還有一件事,我若是說出來了,還請姐姐可千萬別覺得臉上掛不住。”她口裡這樣講,跟着就自顧自地道:“其實我方纔可不是特意到這宮門口來迎接姐姐的,不過是太醫每日都要囑咐我一句,讓我多走動走動,這樣胎活好生產,所以啊,我現在每日早晚都要繞着這行宮走上一圈,也是巧了,就碰上了姐姐。”
這大理行宮畢竟只是一座倉促建起來的臨時行宮,能有多大,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她們這一行人就已經走到趙宜菲住的福臨軒了。
采薇見這處院子極是齊整,且位置也不錯,不由暗道:“看來這孫太后對她這個侄子,可真是夠疼愛的,不但願意把他的小妾給接到宮裡養着,而且待遇看起來還不錯,至少和她這個正牌王妃比起來,幾乎是不差什麼了。”
趙宜菲摸了摸肚子,懶洋洋地說道:“我今兒有些累了,就不請姐姐進去坐了,橫豎現在姐姐也住在這宮裡,等我哪天無聊了去找姐姐說話解悶兒。”
早在八百年前,她這些無禮的舉動就被采薇所無視,更何況如今?采薇隨她怎麼說,繼續跟着馬嬤嬤去她的長秋閣。
又左拐右繞地行了片刻,就到了一處小小院落跟前,一進院門,就見裡頭立着一共八個人,四個宮女,四個太監。馬嬤嬤一聲令下,這八個人才一齊向采薇請安行禮。
“你們這些奴婢都給我好好聽着,往後好生在這長秋閣裡當差,侍候好臨川王妃,若是耍滑偷懶,沒把王妃給侍候周全了,仔細你們的皮,回頭看太后娘娘怎麼罰你們?”
教訓完了宮人,她又轉頭對采薇道:“還請王妃儘管放心,有老奴在這長秋閣裡守着,料他們也不敢不盡心盡力的好生當差,絕不敢怠慢了王妃!”
這言下之意是派了十個人圍在她身邊還不夠,還要再留這麼一位鎮山太歲來看着她。
雖說這些人服侍她倒也還算用心,可到了第二天,采薇才知道自己竟是被軟禁在了這一處小小的院落之中。
“王妃若是想走動走動,就在這院子裡走幾圈就是了。到這長秋閣外頭去走動,恐怕是不大方便的。”馬嬤嬤袖着手,板着臉道。
“有何不便之處?”采薇虛心求教。
“如今這行宮裡頭除了住着太后娘娘,當今聖上和七皇子,穎川王和太妃、王妃也是住在宮裡的。這男女大防,若是王妃在宮裡頭遇到了穎川王,總是不妥,還請王妃往後就在這長秋閣裡安心養胎,別四處走動爲好!”
采薇無語,怎麼方纔趙宜菲在這宮裡頭四處溜達的時候,馬嬤嬤不把這番大道理拿出來宣講一番呢?想要軟禁她就直說,何必還找這麼個爛藉口。自己不過就是一孕婦,這孫太后用得着對一個跑都跑不動的孕婦這麼嚴防死守嗎?
不過她雖不能出去,卻擋不住有人想來這長秋閣探望一下她這位王妃。
第一個來登門拜訪的是穎川王的正妃——崔王妃,也是崔左相的愛女。
采薇可不覺得她和這位妯娌有多深厚的交情,人家對她的憎惡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之所以能讓崔王妃紆尊降貴的來看她,恐怕多半是她父親崔左相的意思吧。
聽說逃到雲南的這一班文武大臣們,見有人替他們在前頭抗擊金兵,麟德帝又病重,便又開始爭論起該當立誰爲儲君了。
崔左相既然把女兒嫁給了穎川王秦旻,自然是堅定的立長派,而孫太后卻傾向於有着孫家血緣的臨川王秦斐。況且秦斐如今抗擊金兵連戰連捷,聲望日隆,讓不少中間派的大臣也都有些看好於他。
最要緊的是,穎川王至今無子,而自己這個臨川王妃卻已經身懷有孕,也難怪崔王妃會坐不住了,要來自己這裡探一探虛實。
可這長秋閣的門也不是那麼好進的,崔王妃帶着一堆禮物上門,結果卻被馬嬤嬤堵在大門外,一句:“臨川王妃旅途勞頓,這幾天身子不爽,太醫囑咐要臥牀靜養,不得見任何外客。”就把她給打發了。
甚至連她的禮物都不肯收,“老奴如今行事都聽周王妃的吩咐,未得王妃同意,崔王妃這份厚禮,老奴可不敢代收!”
說完,直接當着崔王妃的面兒就把大門“啪”的一關,氣得崔琦君鐵青着臉,怒氣衝衝的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一口氣堵在胸口,連着兩頓飯都吃不下去。
好容易過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才消了些氣,結果剛捧着粥碗嚐了一口,又被一個消息氣得立時就把碗給砸到了地上。
憑什麼她去長秋閣就被那個一張馬臉的死老婆子給擋在門外,吃了一個極響亮的閉門羹,結果孫皇貴妃一去,怎麼就不說那周氏不能見客,而是立時就被迎了進去呢?真是欺人太甚!
她只顧着怒火中燒、憤憤不平,倒是從小把她帶大的老嬤嬤轉了轉眼珠,勸她道:“王妃快消消氣,可別氣壞了身子。老奴曾聽人說……說是那孫皇貴妃心裡頭是極不待見臨川王妃的,先前好幾次都想陷害她呢!”
崔琦君奇道:“孫皇貴妃跟那周氏到底有什麼過節,這麼不待見她?”
“咳咳!”那老嬤嬤咳嗽兩聲才道:“聽說孫皇貴妃先前做姑娘時曾和臨川王互許過終身,只是後來不知怎的,進宮來給太后娘娘請安時,被聖上給瞧中了,結果陰差陽錯的進了宮,做了聖上的妃子。聽人說,當年臨川王離京出走就是因爲心愛的女人被他皇帝叔叔給搶了。”
崔琦君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等八卦秘聞,不由睜大了眼睛,“難道說是因爲……?”
“王妃真是聰慧,聽說那孫皇貴妃雖然獨寵後宮,還給聖上生了一位皇子,可她心裡頭啊,卻還是惦記着臨川王殿下。原本這等女人心事,她要是藏在心裡頭不說,誰也不會知道。可先前臨川王妃不是落到扶桑人手裡頭去了嗎?結果臨川王爲了救回周王妃,連金人也顧不上打,直接調了萬艘鉅艦,揮師東海,將那扶桑國圍得是水泄不通,逼他們交出周王妃。這消息傳到大理的時候,聽說孫皇貴妃在她的長春宮裡一連發了一個月的脾氣,這下子,誰還能猜不出來她那點小心思?”
明明當初圍住扶桑的戰艦連一千艘都不到,結果等傳到雲南,就變成“萬艘鉅艦”了。
崔琦君瞪圓了一雙眼睛,就聽那老嬤嬤繼續道:“這女人哪,哪有不嫉妒的,王妃您只管瞧着,如今這孫皇貴妃都找上門了,指不定還有什麼好戲看呢?”
末了,她習慣性地四下瞅了瞅,又湊到崔琦君耳邊小聲補了一句,“若是孫皇貴妃能出手對付周氏的話,那可就省得咱們再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