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在普天下所有想要一朝高中、爲官做宰,卻又屢試屢敗、名落孫山的落第秀才和舉人心中,左相崔成綱那完全就是指路明燈一樣的存在。

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一句,就是孔聖人在他們心裡也比不上崔左相的光芒萬丈。原因無它,實在是這位左相的傳奇人生實在是太勵志了。

他的科舉之路,步步艱辛,一連考了十五次院試才中了秀才,又花了十五年功夫考了五次鄉試才中了舉人,再之後的會試落榜後,身邊一衆親友原以爲他會繼續發揚屢敗屢戰的精神,像之前那樣一直考下去,直至金榜題名。

可是他卻再也不考了,憑着他的舉人身份娶到了清河縣首富家的女兒,用妻子的嫁妝上京打點一番,因給上頭孝敬的銀子夠足,竟給他謀到了一個小小的京官。

他考科舉雖不怎麼在行,可論起這爲官做宰的本事,卻實在是其中翹楚。從一個最末品的芝麻小官做到左相這個朝臣中的第一把交椅,他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

於是他在成爲無數讀書人的勵志偶像外,也成爲無數小官小吏心中的官道楷模。

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用他的屢敗屢戰、最終中舉來激勵自己要百折不撓、持之以恆;小官小吏們則是希望自己能夠有他那樣的運氣,官運亨通、步步高昇。

但是崔成綱從不認爲他能有今天,靠得是運氣二字。那些讓旁人豔羨不已的官運無一不是他用自己的一雙慧眼,審時度勢,自己給自己造出來的。

如果不是他想方設法和某位公子哥兒結爲至友,他如何能有門路弄到當年鄉試的題目,說不定他還得再考上好幾輪鄉試也不見得能夠中舉。和那些自認爲懷才不遇的落第秀才們不同,他很早的時候就清楚地知道他並不是讀書這塊料,但是他想做官,卻非得先讀書中舉不可。

於是在中舉之後,試了一次會試不中,他便立刻不再繼續去發傻撞南牆,只要有了舉人的功名,有了做官的資格,他有的是辦法讓自己步步高昇。

若說他之所以能中舉是靠了男性友人之助,但是後來的官運亨通卻是託了兩個女人的福。

這第一個女人就是他的原配夫人,靠着髮妻的豐厚陪嫁他才撈到了一個小小的京官。官職雖小,卻能待在天子腳下,時時瞭解京中動向和各種小道消息。

從那些小道消息中,他敏銳地發現了一個能讓他崛起的大好機會,於是他果斷抱住當時還只是一個妃子的孫太后的大腿,從此步步高昇,最終位極人臣,權勢滔天。

雖說若不是靠了孫太后,他斷不會有今天,可若不是有他在朝中鼎力相助,那孫太后的庶出兒子也坐不上皇帝寶座。原本他和孫氏一黨也算是一路互相扶持的盟友,合作得尚算愉快,可是當麟德帝的帝位穩固以後,崔成綱發現孫太后開始越來越多的重用孫家人,甚至讓孫承慶當了右相,不但想分走他手中的部分權力,更是想要乾脆把他一腳踢開,獨攬大權。

好容易纔到手的大權在握,崔成綱如何捨得讓給別人,於是和孫承慶在朝中好一番明爭暗鬥。

麟德帝即位後不過十幾年功夫,燕春的國力就如此衰弱,實是因爲朝中兩派在忙着各種搜刮民脂民膏之外,黨爭內鬥也是鬥得不亦樂乎,導致很多政令無法下達實行。凡是任何一方提出的治國理事之法,不管其法是否有益於國民,必定會遭到另一方的猛烈抨擊反對,長此以往,國事焉得不廢,國力焉得不衰?

比起那除了朝鬥就只知遍尋美女,尋\歡作樂的孫承慶,崔成綱到底還是有幾分見識的,他也知道若是兩家再這麼鬥下去,燕秦遲早要完。可是他卻停不下來,因爲一旦他停手不鬥,等着他的就是失敗,就是死路一條。

他只能繼續鬥下去,而且一定要鬥贏,只有鬥贏了,他才能集中精力,再不受任何掣肘地去實現他的治國方略,讓燕秦重新強盛起來。

而要徹底鬥贏孫氏一黨,他就一定得重選一個新主子,所以,明知穎川王秦旻是個活不長的病鬼,他還是把女兒嫁了給他,因爲若麟德帝無子,那麼當時的秦旻會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他甚至覺得秦旻活不長了更好,只要能在死前能讓他女兒生出個兒子來。

眼見一切都在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麟德帝終於病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沉重,可是卻遲遲不見他嚥氣歸天,更讓他鬱悶的是,孫太后那個外甥女生的臨川王秦斐竟然治好了隱疾,突然又能生孩子了?

孫太后竟然還把懷有身孕的臨川王妃給接到雲南來,讓她安胎待產,箇中深意由不得崔左相不心生警惕。

他曾想過要不要在臨川王妃到達雲南之前就除掉她,最終卻還是沒有派人在路上搗鬼。因爲他怕萬一那周氏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秦斐傷心之下,誰曉得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他可不想還沒鬥倒孫氏一族呢,就和孫家人一道,全被失去理智的秦斐給打上門來,畢竟眼下,還要先靠他擋着入侵的金人。

更何況,就算那臨川王妃平安到了雲南,他也早想好了一個對付的妙法。

“不知祝太醫診出來的脈象,周王妃是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崔成綱看着第六位診完脈的太醫,再度開口問道。

“回相爺,小臣和之前幾位太醫所診的一樣,王妃娘娘當是已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

“你可診得清楚明白?此事事關臨川王妃和皇室的體面,斷不可妄下斷語。”

然而,他話雖這樣講,嘴角卻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來。這周氏元月的時候落到扶桑人手裡,到了二月被秦斐接回來的時候就說她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就算她肚子裡懷的真的是秦斐的種,他也得把它變成是扶桑人的孽種,他這六個大夫那可都不是白請的。

只要能證明周王妃這肚子懷的孩子是在被抓到扶桑國後才懷上的,那麼就算在這之後她還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也再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威脅了。

他擡眼看向簾幕後的孫太后,有些遺憾這簾幕實在是太過厚重,讓他不能看見孫太后此時臉上的神情,她那張老臉此刻應該是氣急敗壞的吧?

可是下一秒,他就知道他想錯了。

“崔左相此言極是,這等事關皇室體面的大事,實在是馬虎不得,總得請些高明的大夫來才能診得清楚,而不像這些庸醫只會在這裡胡說八道。”

崔成綱心裡格登一下,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孫太后的聲音裡沒有半點氣急敗壞的慌亂失措,反倒透着一股子有恃無恐的洋洋得意。

“太后娘娘這話說得嚴重了吧?這六位醫者,其中三位乃是大理城中最負盛名的三位名醫,另三位太醫更是在宮中太醫院任職,若他們都算不上是醫術精絕之輩,那臣可就不知這世上還有何人才敢稱一聲名醫。”

孫太后道:“名醫?這世上多的是沽名釣譽、名不副實的人,可不是名氣大的大夫就真的是會診病的好大夫,就連太醫院都混進了些濫竽充數之人,何況民間的野路子大夫呢?”

崔成綱皺眉,“太后娘娘,您這樣貶低幾位名醫的醫術,到底是不認可他們的醫術呢,還是想否定他們所診出來的結果。雖說那三名民間大夫是臣找來的,可這三位太醫可都是太后您親自指派的啊?”

“本宮自然是質疑他們的醫術了!若不是懷疑他們的醫術,何以特意挑了他們三個出來呢?不想他們醫術果然令本宮大是失望!”孫太后狠狠地瞪了那三個太醫一眼,要不是馬嬤嬤提醒了她一句,她還真就差點陰溝裡翻了船。

虧她當時選人時還特意從太醫院挑了最是得用的這三個,想不到這些個吃裡扒外的混蛋,平日裡奉承話兒說得比誰都好聽,一到了這關鍵時刻,竟然敢背叛了她,反去投靠崔成綱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看她回頭怎麼收拾這幫背叛主子的無恥小人。

“就像左相說的,這事關皇家體面,總不能找些不靠譜的大夫來明辨皇家血脈吧?是以本宮另找了三位民間的大夫和三位太醫,讓這六位大夫也給臨川王妃把一把脈,看看這一共十二位醫者診出來的結果到底一不一樣?”

崔成綱欲待反對,可不等他張口,那六個大夫已經全都從側殿涌了進來,開始叩見太后了。

他甚至都已經不用等這幾個大夫把完脈,就知道會從他們口中說出什麼診斷來。可真當那六位大夫一個個的說出診斷時,他卻還是微微有些吃驚。那臨川王妃據說是有六個多月的身孕,怎麼被這些人診出來是七個多月呢?是她故意少報了一個月,還是——

厚重的簾幕被人從裡面拉開,側身坐在几案後面的女子被人攙扶着,扶着碩大的肚子緩緩起身……

崔成綱只看了一眼,就已經知道這個孕婦絕不是臨川王妃周氏,雖然她也是一個美豔女子,但就憑這等豔色那是絕不可能讓眼高於頂的臨川王爲她癡狂到那個份兒上的。

“這是我侄兒孫右相的二夫人,因懷了雙生子,被我特意接進宮來待產。她這七個多月的身孕,那是絕對錯不了的。這六個庸醫——”

孫太后一指先前那六個醫者,罵道:“明明是七個多月的身孕,竟能診成是四個月的肚子,還敢說自己不是草菅人命的庸醫?可見還是本宮另選的這六位大夫纔是真正明辨脈象的明醫。”

這孫太后在宮裡待了幾十年,耳濡目染之下,說話時也喜歡四個字四個字的成語往外蹦,至於所用的成語到底是不是這麼個用法,她才懶得理會,完全是想起來哪個就用哪個。

其實早在孫太后開口之前,崔成綱就已經猜出了這個孕婦是誰。孫承慶把他的一房小妾送進宮待產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可他絕沒有想到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妾室,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被孫太后拿出來當了一下臨川王妃的替身,一下子就滅掉了自己好容易才弄到手的那三個太醫。

到底是誰?竟然給孫太后出了這麼一個萬全的防備之策,讓他功虧一簣。他原以爲孫太后在將安成緒逐出宮後,她的身邊已再沒有一個值得他費神的對手,想不到如今他和安成緒兩人聯手,竟然卻沒從這無腦老婦手中討到便宜,到底是誰在背後給她出謀劃策?

可縱然如此,他也並不想就這麼輕易認輸。此時那六位明醫已給臨川王妃診完脈,說她確是有六個多月的身孕,可見肚子裡懷的確是臨川王的骨血。

孫太后一臉得意地看向崔成綱,“左相,你可還有何話說?”

“就算能證明王妃所懷確是臨川王的骨肉,可是聽聞王妃在扶桑時,住在扶桑國王的御所裡,且不時被召去與那國王相談,只怕……”

他話雖未說完,但未盡之意除了聾子,誰能聽不出來呢?不就是在暗示這臨川王妃或許已失身於扶桑國王,名節有虧。畢竟這世上,對付一個女人最容易也最得力的手段就是先污衊她的名節,簡直是殺人不見血。

只聽簾後一個聲音道:“崔相不過一個外人,尚且如此擔心本王妃的名節,難道我的夫君反倒會置之不理嗎?”

“我家殿下暴烈喜獨佔的性子,諸位都是知道的。若我真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他豈能容我活到現在,就算是個普通男子那也是斷不能忍的,何況他堂堂一個郡王?”

“我家殿下有一個從小就服侍他的忠婢,名叫花捲,略會些拳腳功夫,我流落扶桑國時,她一直跟隨在我身邊,既保護我的安危,也代殿下守護我的名節。她隨身攜帶了五個防水的□□,與我寸步不離,若有人當真想要對我不利,她便會搶在那人之前引爆□□,我們主僕二人寧願米分身碎骨,也絕不能讓殿下蒙羞。”

崔成綱眉心一跳,擡眼在殿上掃視了一圈,見不少大臣都在微微點頭,似是被臨川王妃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辯白所打動,相信了她所說的話。

“誠如王妃所言,既然臨川王殿下都不追究,那老臣也無話可說。”

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若是再強行往她身上潑髒水,那吃相也未免有些太難看了。反正今日殿上這場戲不過纔是個開場罷了,若能順利的污了臨川王妃的名節,固然極好,若是不成,倒也還能接受,畢竟今兒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面哪!

孫太后見崔成綱的詭計已被自己識破,輸了個灰頭土臉,卻還在那裡嘴硬,正要再說幾句話狠狠地刺一刺他,忽然就見有人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噗通”一下滾倒在地,喊出來的聲音都是哆嗦的。

“太……太后娘娘,不……不好了……,聖上,聖上住的……聖寧……殿,它,它,它……突然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