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該不會是要殉情吧?”仇五大驚失色道。
秦斐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妃又沒死,還好端端地活着呢,我爲什麼要殉情?”
一個連氣兒都沒了的死人能叫好端端地活着嗎?
仇五忽然覺得自家殿下有些可憐,直到現在還不肯承認斯人已逝這個悲傷的事實。
秦斐白了他一眼,“收起你那憐憫的眼神,你當本王是真傷心的傻了嗎?若是王妃當真沒了,本王這會兒還有心情跟你在這兒閒話?早就衝到行宮裡去大殺四方,屠他個雞犬不留。”
“本王之所以現在還能保持清醒和理智,是因爲我知道王妃她並沒有死,她只不過是睡着了罷了,明天就會醒來。”
他越是這樣說,仇五看他的眼神就越是難過,虎目含淚,都快哭出來了。
他的淚眼只換來秦斐的鄙視,“她來雲南之前答應過我,一定會好好活着等我來和她團聚。她絕不會就這麼輕易的走了,因爲她比誰都清楚,她的命不是她一個人的,還有我的一份兒,一旦她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仇五很想來一句,“可是王妃還是死了呀?”可惜他沒膽說出來。
秦斐還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不耐煩道:“你到底要本王說多少遍,王妃不過是假死罷了。這世上有一種紫茉莉花的花根,再配上其他幾味藥,服下去之後可使人心跳呼吸俱停,與死人無異,實則只不過是假死而已,三天後便會重新恢復心跳和呼吸。”
“這,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藥?可是這種奇藥,尋常大夫都不見得知道,王妃又是怎麼知道的?”仇五有些不大相信。
“她看傳奇話本知道的,像你這種沒讀過什麼書的,自然少見多怪。”
傳奇話本??
仇五險些噴出一口血來,那種無聊文人瞎編的東西也能信?可是見自家殿下一臉堅信不疑的樣子,他倒寧願這世上真有這種假死之藥,而不是他家殿下自己想出來安慰自己的。
只不過,就算真有這種假死藥,可誰又能保證王妃在臨死之前就能偷偷喝下它?密信上可是說王妃是在孫皇貴妃的眼皮子底下“畏罪自盡”的。
仇五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乾脆就問了出來,也是擔心萬一真是秦斐腦補出什麼假死藥,怕他在自己的幻想裡越陷越深,到時候反倒不容易走出來。
他剛一問完,又被炫妻狂魔秦斐給鄙視了一番。“你都能想到王妃還能想不到?她那麼聰穎,早就已經告訴我,她是真的爲人所害還是用早就備好的假死藥逃過了這一劫。”
仇五覺得和一個已經爲愛癡狂的男人是完全沒法溝通的,人都死了還能告訴你她是昨死的?這死人還會說話傳聲不成?
秦斐從懷中取出采薇寫給他的最後一封密信,其實那上面的每一句話他都已經爛熟於心,可還是隻有親眼看着她娟秀的字跡才能略略心安。
他用指尖輕撫着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簪花小楷,明明她當時已知處境不妙,可是字裡行間卻不見半點心慌害怕,雲淡風輕的告訴他,說是她早備下了一種藥,危急關頭會用它來假死,要他聽到她的死訊後在三天內趕到大理,只消把她從棺材裡撈出來就好。
他的阿薇,向來心細如髮,她說她會在喝下假死藥後在左手背上留下三道抓痕,藉此來告訴他——她只是假死,等藥效一過便會醒過來。
所以他纔會馬不停蹄的趕到大理,急不可耐地奔到她的墳前,掘墓開棺,在看到她左手背上那三道暗紅的抓痕時情不自禁地叫道:“謝天謝地!”
謝天謝地,她只不過是假死!
謝天謝地,她還活着,要不了多久就會醒來!
謝天謝地,他能及時趕到……
那一刻,這數月來所有的焦慮、擔心、害怕、恐懼還有刻骨的相思,最後都只化爲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謝天謝地!”
仇五見自家殿下對着那一紙王妃的手書又發起呆來,暗自搖了搖頭,悄悄退了出去。與其繼續聽殿下在這裡胡言亂語,他還不如趕緊去安排幾個暗衛來看牢殿下,嚴防死守他做出任何殉情之舉。
秦斐將信細心折好放入懷中,重又擦拭起那把匕首來。方纔在仇五面前他說得篤定無比,實則他心裡卻是很有些沒底。
他雖然知道有這種假死之藥,可是阿薇是在什麼情形下服下它的,她可是在身懷有孕的時候喝下它的!女人孕期時體質本就較常時虛弱,有許多禁忌的藥食,她服的這藥,會不會對孕婦有什麼不好?萬一……
每每一想到這裡,秦斐就不敢再想下去。他重又回到牀榻之上,側身躺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她圈在自己懷裡。
他已經幾天幾夜不眠不休,身體早已經疲累到了極點,可是卻依然無法閉上眼睛。他就像一隻忠誠的大狗一樣躺在她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顏。
明知道要到第二天一早,她纔會恢復呼吸和心跳,可是他的一雙手早已迫不及待地搭在她的頸部和心口,密切捕捉着指尖下任何最細微的變化,想要第一時間感知到她甦醒的跡象。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秦斐頭一次覺得這漫漫長夜竟是如此難熬,遲遲看不見黎明的曙光。
就在秦斐覺得這一夜簡直比他一輩子還要漫長時,終於天光微亮,第一縷晨曦照進了這間屋子。
人間萬物在經歷了一夜的黑暗之後終於迎來了他們的光明,然而對於秦斐來說,他的暗夜依然沒有過去,他的光明還遲遲未至。
他不再躺在她的身邊,而是跪在她的身側,將她一隻手緊握在手裡,埋首在她胸\前。可是他仍然什麼都感應不到,他心愛的女人仍是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沒有心跳!
日已過午,明晃晃的日頭下人人均感酷熱無比,只有秦斐心裡仍是一片冰涼透骨,直如數九寒天一般天寒地凍,不見晴光。
“爲什麼王妃還沒有醒來?爲什麼?”
“不是說三天後人就會醒來的嗎?”秦斐守在采薇牀邊,衝一個白鬍子老頭焦灼不安地喊道。
這老者便是替采薇製出這假死之藥的泉州第一神醫姚天士,自從采薇有孕後便一直由他看診,自然在采薇來大理時一道跟着來了。
這位姚神醫,最厲害的不是他的醫術,而是他無論在什麼情形下,永遠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淡定臉。即便是被凶神惡煞的臨川王殿下不知第多少次揪着衣裳領子一通責問,他也仍是眉毛都不擡一下地重複道:“同樣的藥不同體質的人服下,起效的時間自然不同,許是因爲王妃有孕,藥效還沒過吧!”
“那到底還要多久?”秦斐簡直就要抓狂了。
“老夫方纔不是說過了嗎?”姚神醫臉上終於露出一絲不耐煩,“眼下除了繼續等,別無它法!若是到了明日辰時,王妃還是沒有心跳的話,那就可以不用再等下去了。”
“不用再等下去,那就是說王妃要是到了明天還沒醒,那就是真的沒救了!”躲在一邊的仇五聽到這話,頭上直冒冷汗的同時,也在心裡佩服了一下這位姚神醫的勇氣可嘉。竟然敢當着殿下的面就這麼大喇喇的把最壞的結果說出來,他就不怕殿下傷心之下,先一刀把他給砍了嗎?畢竟王妃那假死藥可是他這個“庸醫”給配得啊?
他在這裡提心吊膽的,哪知秦斐一聽到那句話渾身上下頓時就沒了力氣,哪裡還能再揪住姚神醫的衣裳領子,他頹然跌坐在牀邊,看上去簡直比躺着的王妃更了無生氣。
姚神醫雖然見多了生離死別、哭天搶地的人間慘景,可是此時見了秦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嘆着氣退了出去,順便把仇五也給拽了出來。
“就讓他們夫妻單獨待着吧,除非王妃自己能醒過來,不然就是天王佛祖來了,也都無用啊!”
當黎明再次降臨的時候,看着眼前依然毫無任何生機的愛妻,秦斐終於癲狂了。他已經一日一夜水米未盡,嗓子早嘶啞的不行,卻還是不停地狂喊道:“爲什麼你還不肯醒來?”
“爲什麼?爲什麼還不醒?”
“你明明答應過我,我不許你食言?”
“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再到後來,狂暴的怒吼聲漸漸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弱不可聞,帶着一絲哭腔的呢喃低語。
秦斐總覺得他已經嘗夠了人間的種種悲苦心酸,可是現在他卻覺得他之前經受的所有傷心難過痛苦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這一刻的生不如死,他簡直希望他壓根就沒有出生,從來沒有得到采薇的愛,這樣當失去她的時候,他就不會這麼心碎絕望!
他從枕下抽出他擦拭好的那把匕首,辰時已經過了,他的阿薇卻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了無生氣。
既然她不會再醒過來陪在他身邊,那他就下去陪她好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陽世也好陰間也罷,都沒什麼分別。
不過,就算他要殉情,也得先滅了害了阿薇和他三哥的那些賤人才行。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就着銅盆裡的冷水洗了把臉,重又走回牀邊,他已經習慣了無論何時在離開她之前總要以一記深吻暫別。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捧着她的面頰,俯下身去……
他原本還期盼着會有奇蹟發生,就像阿薇跟他講過的那個《睡美人》的故事,沉睡百年的公主被王子的真愛一吻所喚醒。
可是當他結束這綿長的一吻,睜開眼睛時,她那雙如繁星般的明眸依舊緊緊閉着。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吻她的時候,沒有得到任何的迴應。
他是王子,可卻沒能吻醒他的公主。
秦斐閉了閉眼睛,輕聲道:“阿薇,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去把那些禍害殺個乾淨,我就下來陪你!”
他說完這句話,終於轉身而去,卻只奔出了一步,又立刻剎住步子,重又奔了回來,顫抖着將手重又放在采薇隆起的腹部上……
方纔他說話時,無意識的摩挲着她的腹部,可就在他手掌離開的那一瞬間,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果然,那不是他的錯覺,他的掌心下竟然真的傳來一絲微弱的悸動,雖然微弱,但卻一下又一下,連綿不絕。
這是……阿薇肚子裡寶寶的胎動?
孩子還活着?
他和阿薇的孩子還活着!!!
秦斐激動的全身都在顫抖,老天到底還是賜給了他一個奇蹟!
既然母腹中的孩子還活着,那麼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