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完了滿朝文武,元嘉帝拂袖而去。
一出了議政的文華殿,他就命仇五去查到底是誰把當日太醫說的話給漏了出去,從太醫到坤寧宮的宮女太監一個不拉的細查一遍,他就不信揪不出這個暗藏的釘子來。
等他回到坤寧宮時,臉上已再看不出方纔的雷霆之怒,瞧上去就和往常一樣,眉眼中笑意盈盈地看向采薇。
可是采薇是什麼人呀,雖然纔跟他做了五年夫妻,可是他只要眉毛一動,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一眼就看出他面兒上雖然喜笑顏歡的,實則心情可不怎麼好。
“可是又有什麼變故嗎?”采薇問道,她倒沒想到朝臣爲了子嗣之事請秦斐廣立後宮這事兒上頭去。她一直最擔心的是秦斐此時遠在雲南,不在金陵守着,怕金人趁機又渡過長江天塹,將他們好不容易纔收復的江南全境又給搶了過去。
秦斐知她所憂,笑道:“你放心,金陵那邊,我走之前早安排好了,雖然我早就過來雲南,卻故佈疑陣讓金人以爲我還在金陵,等到雲南的特使到了金陵再做出調兵遣將要殺到雲南救妻的假像,趁金兵想趁虛而入的時候殺了他一個回馬槍,將金兵的主力滅了十之七八。捷報是今兒一早傳過來的,此次大捷,至少年內他們再不敢進犯。就算金人真不怕死的想過長江,我還給李嚴留下了個錦囊妙計等着他們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又喂她吃了一口山藥粥。“你也別覺得是自個拖累了我趕回金陵去繼續滅金大業。別看收復江南各地的時候,咱們打得是順風順水、勢如破竹,一舉收復江南各地。可要是再打下去,咱們只怕就得輸了。”
采薇略一想就明白了,其實兩國交戰,真正決定勝負的除了戰場上的精兵強將外,更重要的國力強弱。舉凡用兵,若無君臣上下一心,有足夠的國力、財力支撐,就算是孫武復生、李牧再世,也照樣打不贏。
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燕秦先前本就因天災人禍,國力衰微、民生凋敝,能有多少財力、物力用來和金人打仗,再加上各種內訌,這才被金人打得一敗塗地,一大半的江山都被佔了。秦斐後來能打下幾場勝仗,一是因爲通過海運手上有錢,二是她主動爲質,替他穩住了朝廷那一夥人,解了他的後顧之憂,這才能順利地收復江南全境。
可是那幾場仗打下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這海運雖然獲利極豐,可來回一趟就得大半年。而且拿去換金銀的絲綢瓷器等物,因爲這近一年的戰亂,幾乎沒什麼產出。是得先休養生息個一兩年,等恢復些元氣,才能再和金人去決一死戰。
而且秦斐這剛剛登基,不知那些朝臣們是否——
采薇剛想到此處,秦斐已道:“況且我剛登位,只怕這幫朝廷裡的大臣們多有不服我的,不把他們收拾服帖了,內里根基不穩,也是不好對外動兵的。”
秦斐想到方纔在朝堂上王御史對某人的有意迴護,寧可自己被罷官也不肯說出背後指使他的那人姓名,不由得就捏緊了拳。可是他不說就當他真不知道嗎?不就是崔成綱那老賊在後頭搗的鬼嗎?他已經把一個女兒送上後位,如今見皇帝換了人,這是又想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將朝堂上發生之事全盤告訴給采薇知道。與其等她回頭知道了再來問自己還不如自己趁早告訴她,免得她到時候萬一多想。
“太醫當真這樣說麼?”采薇聽完後沉默片刻,問道。
秦斐握住她手,“嗯,不然我哪敢告訴你啊!先前沒跟你說是怕你剛醒過來,聽了這話會承受不住,才只說了失血過多,傷了元氣要好生調養的話,沒敢把神醫們的後半句話說出來。他們說你若是五年之內再懷孕產子的話,對身子傷害極大,我哪兒捨得讓你再冒丁點兒風險。你若是還想要個孩子,就等身子養好了再說,若是不想生了,咱們有一個孩子也就夠了。”
其實王御史聽到的那則傳言才更接近事實真相,那十幾位神醫們的診斷是皇后娘娘因爲此次生產太過艱難,往後只怕子嗣艱難。雖然沒說什麼再難有子的話,不過言外之意也差不了太多。
秦斐當時之所以暴跳如雷,就是因爲他知道一旦這事兒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拎出來,那肯定會傳到采薇的耳朵裡去,這簡直就是往他心口上戳刀啊!還能忍?
所以他痛罵那個混賬的時候故意說他是在造謠詛咒,因爲他的皇后只是五年之內不宜有孕罷了。雖然這是他編出來的謊話,可總比采薇知道真相要好得多吧!
果然采薇見他這樣說,臉上沒顯出什麼難過的神情,反倒笑着問他道:“若我真的再不願生孩子,你當真要把皇位傳給女兒嗎?”
“唔——!”秦斐想了想,“只怕還是有些難,大不了到時候咱們就跟孝高皇帝那樣,讓咱閨女生個兒子,把皇位直接傳給孫子就是了。”
采薇知道秦斐說“難”是實情,西秦時的女子地位在歷代中可算是極高的了,可即便是在那個女子們活得最爲恣意的時代,公主們可以參政議政,痛打駙馬、包養面首,卻仍然沒有一個公主被立爲皇太女,進而繼承皇位。西秦時也曾有過一位女帝,可即使身爲女帝她也沒把帝位傳給女兒而是仍然給了兒子。
那時尚且如此,何況現如今女子地位最爲低下的燕秦朝,即使公主出降也得和民間婦人一樣對夫君三從四德,駙馬就算納再多的妾,公主也不準拈酸吃醋,以致這幾百年間,好幾位公主不是被婆婆凌虐而死,就是被小妾給活活氣死。如賢惠大長公主所嫁的駙馬不但納了八房小妾,還時常當着公主的面兒和他那些妾室上演活春\宮,任由小妾們譏笑辱罵公主,結果氣得公主三十歲不到就一病歸西。
在公主都活得如此悲催的現狀下,要想立一位公主爲皇太女,再傳位給她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是,爲什麼公主就不能當皇太女,當皇帝呢?是女人們就只配洗衣煮飯,而不能治國理政嗎?
根本不是!采薇讀史書時,儘管那些執筆之人在史書中各種抹黑一衆手握朝政大權的太后,但卻不得不承認在她們的治理下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采薇相信如果那些史書是女人寫出來的話,那麼關於女人的功績只會更加燦爛輝煌。
她甚至覺得正是因爲男人們害怕女人們的種種天賦與才華,所以才千方百計的限制女人。整整嚷嚷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除了女四書一類的婦德書外再不許女人讀其他的任何書。結果大部分的女人如他們所願成了無知婦人,雖然聽話乖順,可一旦身居高位有機會弄權時,就會像孫太后一樣,因無知而禍國。
男人們爲了一已之私而長期壓制女人的代價是整個國家和民族的衰弱。
西秦時的華夏爲何如此強大,讓四鄰臣服,因爲西秦時的女子所受的禁錮是最少的,而當女子的地位越來越低時,整個華夏的國力也開始日漸衰弱。因爲每戶人家的孩子幾乎都是由母親養育長大,一個什麼樣的母親決定了她會養育出什麼樣的孩子來,推動搖籃的手纔是推動國家和民族的手!
采薇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可不管她只有這一個女兒,還是將來再生個兒子。她的寶貝女兒是真能被立爲皇太女也好,還是就做個公主招個駙馬,身爲一個母親,她都希望她的女兒可以不再受到這數百年來對女子那嚴苛的禁錮與歧視,不再因爲是女兒身而低人一等,命運被掌握男人手中,“百般苦樂由他人”。
雖然這很難,可如果她從現在開始就爲自己的女兒,也爲全天下的女人們做一些什麼的話,也許,當十幾年後,當她的女兒長大成人時,這個國家對待女人的態度已不再那麼糟糕,女人們至少可以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雖然她現下身子還弱,只能躺在牀上,但她的腦子可沒變弱,她可以好好想一想若想提高女子的地位,該當從何處着手?眼下兩國交戰雖是一樁禍事,可對改變女子的境遇而言,又是否會是一個機會?
不過在她細細思量具體的法子之前,她得先跟秦斐確定一件極要緊的事兒。
“阿斐,你雖然嘴上說疼愛女兒,還要立她爲皇太女,可你心裡頭當真歡喜寶貝她嗎?”
秦斐在她指尖上輕咬了一口,“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倒說說看你生的女兒,我能不喜歡嗎?何況她的眉眼和你像極了,我真不知道要怎麼疼她纔好!哦,對了,我琢磨了好幾天,總算給咱們閨女想了個名字出來,就叫明珠如何,是咱們的掌上明珠!”
采薇不解道:“那爲什麼郭嬤嬤和我說,當日女兒生下來,你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