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斐避開採薇的目光,看着底下那一個個額頭磕得青紫出血,滿眼企盼的望着他的臣子,緩緩開口道:“諸卿所言,確也是有據可依,皇后的種種言行舉止的確是有違祖制禮法,不大守規矩本分。既然皇后如此逾矩,那諸卿以爲該當如何懲戒纔好?”
元嘉帝此言一出,底下一堆大臣立時就熱淚盈眶了,真是不容易啊!想不到他們有生之年竟還能聽到這位陛下對皇后的斥責,這可真是老天開眼啊!不對,是陛下終於從女色中給醒過神兒來了。
想來是方纔皇后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終於讓陛下明白她就是個禍水,不但不想着如何做個稱職的國母,以陛下爲天,竟然妄想讓乾坤顛倒。若是再對她言聽計從下去,那要不了多久,這大秦非得變成個女子爲尊的女兒國不可,到時候全國的男子都得低人一等,淪落到現今女人們那樣的處境,這隻要是個男人,腦子沒被驢給踢了,那就絕不會幫着女人說話。
見元嘉帝終於也站在他們這一邊,那些跪着的大臣立刻挺起了腰桿,無比熱切的盯着他們的陛下,異口同聲的說出他們在心裡頭憋了好些年的心聲,“皇后失德,不配再正位中宮,還請陛下廢后,另選賢良淑德之女執掌鳳印,承宗廟、母天下,爲天下女子之表率。”
然而任他們將這“廢后”二字叫喊得再是響亮,立在丹犀之上的周皇后仍是神色不變,一臉淡定的看着元嘉帝。
這一次秦斐沒有再避開她的目光,微仰起頭來與她四目相對,二人默然無語,相視良久。
久到地下跪着的一干大臣已經有些撐不住了,生怕元嘉帝再和皇后這麼“深情款款”的對視下去,又被這女色所迷,狠不下心腸來廢了這個敗家娘們。
他們倒是很想再喊上幾嗓子,趁熱打鐵的讓元嘉帝趕緊同意他們所請,廢了這周皇后,可不知怎的,帝后間無聲的對峙似有一種魔力一般,懾得他們愣是開不了這個口,倒像是生怕驚擾到他們一樣。
那禮部尚書到底是上了年紀,平日裡又養尊處優,還從沒跪在地上這麼長時間,終於支持不住,身子一歪,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這聲響動終於將皇帝陛下的眼神給拉了過來。秦斐掃了一眼底下跪得肉痛的數位朝臣,善解人意的道:“諸卿跪了這許久,想必膝上痛得厲害吧!”
衆臣紛紛點頭,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盼他趕緊道一句“平身”好解了自已這皮肉之苦,跟着就見元嘉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似是要步下丹犀……難道皇帝陛下被他們的忠心所感,要親自來扶他們起來?
於是皇帝陛下就在他們的殷殷期盼下,緩步走向……等等,陛下你這是往哪兒走?
衆臣眼睜睜的看着元嘉帝走到周皇后身邊,“阿薇,你站了這許久,可覺得腿痠?我扶你坐下歇歇,喝口水潤潤嗓子可好?”
短短兩句話,每一個字都溫柔的能掐出水來,可是聽到衆臣耳中,真是累感不愛,這簡直就是六月裡下冰雹,砸得他們從頭冷到腳,而元嘉帝接下來的話更是給他們來了個透心涼。
秦斐小心翼翼地把采薇扶到他的龍椅上,緊挨着她也坐下來,一邊替她輕輕揉着後腰,一邊橫眉立目地看着下頭道:“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嚷嚷着要朕廢后,一個個的是老糊塗了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衆臣心裡那個悔啊,他們早該想到,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元嘉帝都寵妻寵了十幾年了,以他對周後情意之堅,怎麼可能捨得嚴懲於她?他們和元嘉帝鬥智鬥勇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是會被他這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給狠狠擺了一道,他們這些年在這上頭吃得虧還少嗎?
雖然心知元嘉帝這回八成又是站在周皇后那邊,可還是有幾個臣子想再奮力一搏。“陛下,您方纔可是親口說了皇后有違祖制,不守禮法,問臣等該當如何懲處,臣等這纔敢直抒己見,何以您現在竟要食言而肥,對臣等言而無信了呢?”
秦斐正親手將一盞溫水遞給采薇,聞言哈哈一笑道:“你們當年都是怎麼金榜題名的,怎麼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兒,越發的不會聽話了?朕只是問問你們的意思,可並沒對你們承諾什麼?至於皇后的不守規矩禮法,雖是事實,可那些臭規矩破禮法,難道朕便守了?”
“朕打小就是個最不喜歡規矩禮法的主兒,生平最恨墨守成規之人,至於祖宗家法這一套都發了黴的裹腳布,你們幾時見朕守過?你們口口聲聲說皇后失德,不守規矩禮法,那在你們眼中朕豈不也是個離經叛道的失德昏君,你們今兒嚷嚷着要廢了皇后,那明兒是不是就要擼起袖子把朕這個皇帝也給廢了?”
元嘉帝這話實在是誅心太過,唬得衆臣紛紛跪倒在地,口稱不敢。“這大秦的江山都是陛下千辛萬苦打下來的,臣等對陛下敬如天神,忠心耿耿,天日可鑑,如何敢生此等大逆之心!”
“皇后之尊,與朕同體,爾等既然對朕敬如天神,何以對朕的髮妻就敢口出廢后之言?”
“這男女有別,皇后同陛下如何能一樣?陛下征戰十載,擊退外敵,保國守土,是我大秦中興之主,便是行事有些不循常理,但同陛下的不世功業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而皇后身爲一介婦人,寸功未建,卻在朝堂上指手劃腳,欲顛倒乾坤,陷天下男子於水深火熱之中,這簡直就是妄圖動搖國之基石,唯恐天下不亂,還望陛下明鑑!”
“你說皇后寸功未建?”秦斐眼中怒焰暴起,森然問道。
“當朕在疆場上縱馬馳騁時,若無皇后在後方主持朝政,料理民生,富國強民,替朕鑄就堅實無比的後盾,源源不絕的將糧草給朕送過來,朕絕無可能只用了十年就擊退外敵。皇后之功,居功至偉,你們卻竟然說她寸功未建?”
一想到采薇這十幾年來的嘔心瀝血,爲大秦所付出的辛苦功勞,在這些大臣眼中竟然只是“寸功未建”,秦斐就恨不得給這幫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大臣一人來兩針,這般有眼無珠,乾脆去做真瞎子得了。
那些大臣卻仍在嘴硬狡辯,“後宮不得干政,陛下本就不應讓一介婦人掌理朝政,便是皇后掌政時略有些苦勞,可是同她爲自已的私心所施行的那些亂政相比,完全是功不抵過。如今這些女人們膽敢公然上街□□抗議,還不都是過去這十幾年被皇后娘娘縱容教唆出來的,導致眼下國中陰陽相爭,亂象四起,皇后娘娘實是罪魁禍首!”
都到了這個關口了,對他們男人而言已是最危險的時刻,這些大臣乾脆再無顧忌,火力全開,也不怕被元嘉帝治罪罷官什麼的。真要是讓周皇后的圖謀得逞,到時候他們男人的地位一落千丈,情形只會更加糟糕。
采薇怕秦斐怒極傷身,輕撫他背道:“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秦斐被她順了順毛,怒氣消下去幾分,拍拍攥着的她手,朝她微微一笑,回了她三個字:“你放心!”
采薇也笑道:“自嫁了你,我就再沒不放心過。”若是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不放心處,她也不會甘冒奇險,直接在這朝堂上同衆臣博弈了。
要不是被下面幾十雙眼睛盯着,秦斐簡直恨不得立時把妻子擁到懷裡,吻它個地老天荒。他只得在心裡嘆一口氣,先把眼前這樁公案給了結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這天下又是誰的?”
羣臣紛紛道:“自然是陛下的,陛下乃這天下之主也!”
“那諸卿可知爲何朕當年會將朝政交託給皇后掌理?因爲爾等不過是朕之臣子,而皇后卻同朕一樣,也是這江山的主人。”
不等衆臣提出異議,秦斐已然道:“朕當初還是臨川王的時候,你們是知道的,府裡頭是一窮二白,以致於要靠我家娘子的嫁妝度日。當時我便知大秦和韃子總有一戰,可是若想未雨綢繆,提前應對,總得手中有錢才成,於是朕就想了個走海運賺錢的法子,可那也得先有本錢買船買貨才成,沒錢那是什麼事兒都做不成的,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正當朕爲難之時,又是朕的娘子慷慨解囊,將岳父大人留給她的家產全數拿了出來,供我所用,是以朕纔有資本能做起這海上的買賣,利用海運賺來的金銀財貨補國庫之虧空,採買各種戰備,有足夠的軍餉軍備同韃子一戰十年。”
“可以說若無皇后的資財之助,朕絕無實力能力挽狂瀾,這萬里江山之怕早就跟了韃子姓了,難道這江山就沒她的份兒嗎?”
元嘉帝說得堂而皇之,底下的朝臣是聽得是心塞坐蠟,這挪用妻子嫁妝之事,哪個男人沒幹過,可便是靠着老婆的嫁妝吃飯撐門面,又有誰真個在大庭廣衆之下這麼堂堂正正的說出來過,這也太傷自個身爲男人的尊嚴和臉面了。
“陛下,”本已坐倒在地的禮部尚書,掙扎着趴在地上道:“這女子一旦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其嫁妝本就爲其夫所有,您用的只不過是您自個的銀錢,如何能再算是皇后的?而夫家的產業仍爲夫家所有,這江山無論如何也分不到皇后頭上。”
秦斐冷笑道:“難怪這國中的女子一個個的都不願嫁人呢!若我是個女子,也不想嫁人,這嫁人之後,你的還是你的,我的也成了你的,就是吃白飯也不是這麼個吃法!男人之所以被稱爲一家之主,是因爲要他掙錢養家纔給的他這個殊榮,若這男人反是個吃軟飯的主兒,還配稱什麼一家之主,要女人處處聽從於他?”
“我秦斐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纔不是那等吃軟飯的小白臉,是以在動用我家娘子的嫁妝時,我就親筆立下了一張字據……”
元嘉帝說着,便從懷裡摸出一張帛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