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她姊妹兩個關起門來是何等小女兒家情態的笑鬧嬉戲,只說那邊大太太藉着給她兒子操辦婚事,巧立了各種名目變着法兒的到四太太這裡來支取銀錢。
如此這般,次數一多,四太太便是再無管家之才,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只是一則四老爺再三命她,但凡是長房那邊爲了大少爺的婚事來支取銀子,統統全都做準。二則那鈞哥兒娶的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雖是商家之女,可人家後頭有人,她可得罪不起。
於是除了那一萬兩銀子的聘禮,單隻爲了籌備迎娶之事,竟也花去了五千兩銀子。那四老爺因聽了柳姨娘的枕頭風,也時常找了些名目來支了銀子出去說是借給朋友去做買賣,等得利也好多些分紅,實則全都拿去置了些田產鋪面,記在柳姨娘名下。
皆因那柳氏對他說,太夫人年事已高,等太夫人這一去,這伯府是必定要分家的。到時候除去功勳田,府中這些祖產是要四房平分的,與其白讓人分去那麼多,倒不如趁着現在管家之權在自己手中,從中使些手段,將些伯府的銀錢產業都轉到她名下,就說是她兄弟做了這麼些年的買賣發了大財補給她的嫁妝,這妻妾的嫁妝可是不在兄弟分家產之列的*。
因此上,等好容易把這一場婚事辦完,安遠伯府的庫中存銀已不足一萬兩了,四老爺這一夥人自是千瞞萬瞞的不敢讓太夫人知道,不然太夫人定要感嘆一聲自己是何等的有先見之明,若不是她早將宜芝、宜蕙的那四萬兩嫁妝銀子要了來存着,這會子定然會給這幫逆子們氣得吐血而亡。
麟德十八年九月十八這一日,安遠伯府迎娶皇商孫家的大小姐孫喜鸞爲長孫媳。因着新婦是左相夫人的親侄女,前來賀喜的賓客極多,便是先一位伯爺去歲辭世時前來弔唁的客人都沒這麼多。
只是無論這婚事辦得多熱鬧,也和閨中的小姐們無干,她們最多隻能在繡房裡聽聽鞭炮的響兒,再看看夜空裡放起的煙火,一邊在心裡頭好奇不知這位新嫂子會是何等的模樣性情。
第二日一早,衆位小姐們在太夫人房裡見到那新婦時,頓覺眼前一亮。
倒也不是這位新嫂子生得如何丰容靚姿,明豔照人,而是——
但見她上着大紅織金五彩妝花通袖襖兒,下着翠藍寬拖遍地金裙。頭上戴着一頂金絲翠葉冠,正中是一個金廂玉觀音滿池嬌分心,前面一圈金鑲寶石頭箍,髮髻上插着金鉸絲桃花簪,兩邊赤金絞絲西番蓮簪,足有數對之多,後用赤金點翠掩荷一朵,大如手掌,上綴着明珠數顆,個個大如蓮子。耳朵上墜着一對金累絲葫蘆耳環,正在那裡不住亂晃。
胸前還佩着一個亮閃閃的金累絲點翠嵌寶石金項圈,十個手指頭上戴滿了鑲着各色寶石的金玉戒指。這一身行頭打扮的是明晃晃、金燦燦,端的是耀花了一衆人的眼。
這位新過門的大少奶奶顯然極其滿意自己的光彩照人,面有得色的跟太夫人敬了茶,又跟衆人見禮。
及與衆位小姐們見禮時,這新嫂子倒有一點是極好的,那便是跟她姑媽一樣,出手是極大方的,給她幾位小姑子一人送了一副共計十二件的金廂玉點翠珠寶首飾,只採薇和吳婉、吳娟這三個表姊妹是十件一副。
孫喜鸞一臉得色的問她們姊妹,“不知幾位妹妹們都擅長什麼才藝?”
衆女聽了“才藝”二字,不由都有些面面相覷,還是宜芝說道:“我們姊妹們不過讀了《女四書》、《閨範》這幾本書,些許認得幾個字罷了。”
大少奶奶紅脣一翹,笑道:“這哪裡算得上是什麼才藝,難道妹妹們不知道,如今這京中的名門閨秀都講究這‘才女六藝’嗎?”
因着太夫人當年和庶長子爭爵之事,多爲京中某些貴婦非議,是以後來太夫人便不喜出門走動,連帶着安遠伯家的女眷們也不大出門,況這一年來又因着守孝,更是不曾出門走動過,哪裡知道如今京中又興起了什麼時新花樣。
宜菲因要討這位新嫂子的好,便問道:“好嫂子,這什麼是‘才女六藝’?我們還從不曾聽過,到底是嫂子知道的多,還請說給我們知道一二?”
“這所謂‘才女六藝’便是指‘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正好和那君子六藝相對的。”
大少奶奶話音方落,宜菲就湊趣問道:“不知這六藝中嫂嫂最擅長哪一樣?”
孫喜鸞笑道:“琴爲六藝之首,我自然最擅彈琴了!不如我這就給衆位長輩妹妹們彈一曲如何,連琴我都帶了來了。”說完也不等人回她,便命她的一個丫頭去外頭取她的琴來。
便見兩個丫鬟先擡了一張琴桌進來,一個丫鬟端着琴凳,一丫鬟捧香,一丫鬟抱琴。還沒等衆人回過神來,就聽那琴聲已然響起,錚錚淙淙的。
待一曲終了,大太太便頭一個誇讚起她兒媳來,不住口的說彈得好,四太太也細聲細氣的隨口附和了兩句,太夫人卻是一句誇讚的話沒說,淡淡的說了一句,“鬧了這半日,我也乏了,想要歪着會兒,你們都先下去吧!”
шωш● ттkan● ¢ o 衆人便都告了退,孫喜鸞見她太婆婆這般掃她的興,滿心的不情願,登時也拉下臉來,撅着嘴跟在她婆婆後頭往外走。及至到了外面院子,宜菲又湊了過來,先向大太太笑道:“大伯孃,讓我們姊妹們陪着嫂子去後園裡逛逛可使得,我一見嫂子就喜歡的不行,也好讓我們姑嫂間多親近親近!”
大太太笑着應了,“好好好,你們姐妹們都陪着你嫂子去逛逛!”便放她們自去,又命丫鬟們好生跟着。
宜芝和采薇見狀,少不得也跟在後頭,一行人慢慢往後花園行去。就聽着宜菲不住口的告訴她堂嫂,這一處是哪房的院子,那一處院子又是做什麼的,又聽她問道:“嫂子的身量可真是挺拔,若我將來也能長成嫂子這般兒高就好了,這樣穿起長襖來纔好看。”
孫喜鸞便把裙子提起幾分,露出下面一雙大紅綢扣的滿面花彎弓似的高底鞋來給衆人看。衆女見那後面的高底足有寸許高,都覺新異之極。
就聽喜鸞笑道:“我哪裡有這樣高,這是多虧了這雙高底鞋子的功勞!也是年頭的時候京中才時興起來的女鞋樣式,妹妹若喜歡,趕明兒嫂子送你兩雙。”喜得宜菲不住口的跟她道謝。
采薇見了便小聲對宜芝道:“這種高底的女鞋北秦時就有了的,不想過了這麼些年,竟重又時興起來。”
等到了後園中,孫喜鸞左右打量了一圈,一臉失望道:“這園子怎得這般窄小,還沒有我們家那處小園子一半大呢?想也沒什麼好景緻可逛,只這一個亭子倒還算好,不如妹妹們便坐在這裡聽我彈琴如何?”
說着,便命她身後的幾個丫鬟重將琴桌琴凳安放好,點上香爐,她便坐在一株月桂樹下,又起手彈了起來。
原來她爲着方纔在太夫人房裡才彈了一首,不曾盡展其琴藝才華,於是也不命丫鬟們將琴送回,一路擡到了這裡,安下心來要多彈幾首好讓人知道她的驚人才藝。
倒是苦了幾位小姐,想要去別處逛逛也不能夠,只得枯坐在亭子裡聽她彈琴,且這位嫂子每彈完一首,就一臉企盼的看着她們等着稱讚,少不得違心的誇讚幾句,獨宜菲一個勁兒的大聲叫好。宜芬雖也有心多誇幾句,但見她嫡姐宜蕙面兒上淡淡的,也就不敢多說什麼。
孫喜鸞又彈了幾首,見只有宜菲一個人捧場,其他幾人面上都是淡淡的,便也沒了興致再彈,將琴一推,也走入亭中道:“看幾位妹妹好沒興致的樣子,敢是聽不懂這琴中之意,這倒也難怪,妹妹從沒學過這‘女子六藝’,自然聽不出其中的好處來。依我說,這琴、棋、書、畫,妹妹們也該學起來纔是,如今京中高門大戶相看媳婦,多有看這女兒家才藝如何呢?”
一席話把伯府這幾個小姐個個說得面紅耳臊,宜芝氣得扭過頭去不想搭理她,哪有個剛進門的嫂子倒跟姑娘小姐們說這些混話的。宜蕙將宜芬頭上一支略歪了些的銀釵替她重新帶正了,連宜芳也低頭擺弄衣帶,一言不發。
采薇只做偏頭看那從荷池上飛過的一隻白鳥,卻也在心中連連搖頭,先時她還疑惑爲何以左相這般大的權勢,他夫人的內侄女竟還攀不上個高枝,待此時見了這位新表嫂的一番作派,頓時全明白了。
宜菲生怕就此冷了場,新嫂子面上不好看,忙道:“嫂嫂說的極是呢,今兒見識了嫂嫂這一番極好的琴藝,我也滿心的想學呢!”又掃了一眼立在喜鸞後頭兩溜雁翅似的十幾個丫鬟,又問道:“嫂嫂的丫鬟們可是全都跟着姐姐來逛園子了?”
喜鸞笑道:“哪裡全跟了來,總要留下幾個看屋子的。”
宜菲聽了便咂舌道:“喲,那嫂子可得多少個丫鬟啊?”
此時孫喜鸞心裡頭明明得意的不行,面兒上卻偏要故意裝出一副淡定模樣,漫不經心的道:“若單論丫頭,也不過才十二個丫頭服侍我罷了,哪裡比得上承恩公府裡的姐姐們,她們每人的屋子裡頭都是二十幾個丫鬟侍候着呢?那纔是金尊玉貴,大家氣象。倒是妹妹們身邊怎麼侍候的丫鬟這麼少?”
“雖然妹妹們自是不好和承恩公家的小姐們比,但安順伯府家的小姐們也有十幾個丫頭服侍呢,怎麼妹妹們才一人只有六個丫頭?且每月的月錢才只二兩銀子,這夠做什麼的?承恩公府姐姐們的貼身大丫鬟的月例銀子都有二兩銀子一吊錢呢!”
聽到這裡,伯府一干小姐們面上不由都有些紅紅白白,宜芝身爲長姐,早氣白了臉,些時再也忍耐不住,想她們堂堂的伯府貴女難道就由着這個商家之女在這裡輕賤不成?
正要開口說話,衣袖卻被人拉了一下,方回頭看時,就聽轟隆一聲,晴空裡忽然炸出一聲響雷來——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