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大太太在心裡暗舒了一口氣,卻不解爲何她這表妹竟會在點心裡下了紅花來幫自己除掉劉姨娘肚子裡的禍胎,當真是姐妹情深,急她之所急?還是說,她此舉是另有打算,難不成竟是想嫁禍給自己?
一時柳姨娘來了,剛一進門,太夫人便喝道:“柳氏,你做的好事!你給劉姨娘送的點心裡可是加了什麼害人的東西?竟害得她一個成形的男胎硬生生給打掉了!”
柳姨娘一聽,便喊起冤來,“老太太,奴家冤枉啊,老太太!還請老太太、老爺、太太們細想想,那劉姨娘肚子懷得是大老爺的兒子又不是我們四老爺的,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做什麼要幹這傷天害理的事兒去害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況且先前大房院裡也有好幾個姨娘都落了胎,難不成也都是我做下的不成?”
“那點心是我送給劉姨娘的不假,原是我嫂子今兒晌午來看我,送了幾盒南門大街上五味坊裡的點心,我便給各房的太太、小姐們都送了些。又想着府裡這些姨娘少有個親人能進來看望看望,送些東西的,便也送了各位姨娘一份,都是我親自送到太太們屋子,請太太們分發的。若說我這送點心的人有嫌疑,那但凡經手之人也應個個都細問一遍,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正好趁着轉交之便,往裡頭加了些東西,或是掉換了我送的點心呢?”
說完,她便要看看被查出來加了桃仁的那兩塊點心,待瞧清楚了更是叫起屈來,“老太太,您可要爲我做主啊,我送給劉姨娘的明明是豆沙棗泥餡的點心,當時二姑娘也在邊上聽得清清楚楚,我說金絲芙蓉餡兒的給太太和姑娘,豆沙棗泥餡兒的給劉姨娘。怎麼這會子變成五仁餡兒的了,這分明就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想要藉着我的手來害人啊,完了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還求太夫人明查,還奴一個公道啊?”
宜芳只覺心跳如鼓,手心裡都是汗水,聽見她祖母在問是誰將這包點心送到劉姨娘房裡的,卻是口乾舌燥,腳下虛軟無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說不出口,自有人替她說出來,劉姨娘的兩個丫鬟一齊望着她道:“是二姑娘親自送來的!”
見屋內衆人一齊都看向自己,宜芳腳下一軟,更是搖搖欲墜,她這一副慌亂的神情看在衆人眼中,更是令人生疑。
大老爺面色陰沉沉地,一雙三角眼緊盯着女兒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個千金小姐怎會親自去給一個姨娘送東西?”
宜芳見父親問她,顫聲道:“我,女兒是去給姨娘送安胎的藥材,正好柳姨娘送點心過來,我就順便,順便一道捎了過去,我在母親房裡一拿到點心就立時送過去給了劉姨娘。女兒沒往那點心裡加任何東西,女兒,女兒爲什麼要害姨娘呢?女兒,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我什麼也沒做……”說到後來,已是嚇得哭了出來。
大老爺沉吟不語,大太太面色卻有些變了,她正想說話,柳姨娘已搶先道:“既然這事兒不二姑娘做的,那二姑娘怎麼面色這麼難看,一張臉兒煞白煞白的,一副隨時快要昏過去的模樣。這‘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劉姨娘這落胎之事就當真和二姑娘你沒有半點關係不成?”
宜芳本就心虛,再聽她這樣一說,那還站立得住,雙膝一軟就坐倒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更是將柳姨娘質問她的話坐實了幾分。
大太太見女兒這般的沉不住氣,被人這麼一嚇,就什麼都教人看了出來,真是個沒用的東西。卻忘了正是她見女兒心腸太軟,爲了讓女兒心狠一些,也是爲了一回生二回熟,強逼着女兒將那換成當歸尾的十付安胎藥給劉姨娘送去,好練練她的膽子,這才順便捎帶上了柳姨娘送來的點心,被扯進了這檔子事裡頭。
此時大太太已敢肯定那加了桃仁的五仁點心根本就是柳姨娘一早裝在盒子裡的,還故意說什麼豆沙棗泥餡兒,爲的便是好嫁禍陷害她們母女。這個女人真是好狠毒的心,連對自己這個表姐都出此毒計,枉自己先前一直對她那樣好,若不是自已幫她,她能嫁到這府裡來做姨娘嗎?若不是自己兒媳從中牽線搭橋,她女兒宜菲能攀上定西候府這根高枝兒嗎?
一想到此處,大太太不由眼中冒火,怒瞪向柳姨娘,“你這是血口噴人!我們芳姐兒最是心善膽小,經不起你這一番恐嚇。只怕倒是表妹你賊喊捉賊,你說你送過來的點心是豆沙棗泥餡兒的,有誰親眼看見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早在盒子裡面裝着那藏了桃仁的五仁點心,好嫁禍給我們母女?”
“哎喲喲,表姐這話說的我就不明白了,這閤府上下誰不知道咱們是親親兒的表姊妹,要好了幾十年,若說我是爲了替表姐你出氣,害了那劉姨娘的孩子,倒還有人信,可若說我這樣害人是爲了嫁禍給你,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和表姐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怨的,做什麼要來陷害表姐呢?”柳姨娘陰陽怪氣的道。
“哼,我倒是一心把你當姊妹親近,可這知人知面不知心,許是表妹見我們鈞哥兒得了世子位,心懷怨忿,便來害人!”
柳姨娘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表姐這話我就更是聽不懂了,這世子的位子是我們銨哥兒自己不爭氣才弄丟了的,如何能怪到表姐頭上,難不成是表姐從中動了手腳,害他丟了這本該他得的位子?”
這話讓大太太如何接得下去,她總不好點頭承認吧,太夫人可還在上邊看着呢!只得道:“既柳姨娘非說她送的點心被我們調換了,還請老太太、老爺把我們院裡侍候的一應丫鬟婆子全都一一審一回,看看我這個太太可否命她們備過這夾了桃仁的五仁點心?”
“大太太既然敢這樣說,自然是不怕老太太派人去查的,太太是這大房院裡的頭一個女主子,這麼些年下來,早將院子裡的人都收拾籠絡的伏伏貼貼的,便是太太真做了什麼,她們哪一個又敢背主求榮呢?”
大太太再次怒瞪着柳姨娘,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表妹方纔不是還說和我是親親兒的姐妹嗎,怎麼這會子處處針對我這個表姐呢?”
“哎喲!”柳姨娘誇張地叫了一聲,“我一個小小的姨娘哪兒敢和大太太您別苗頭啊!只是今晚這事兒,大老爺被人害得沒了一個兒子,總得把那害人之人找了出來吧,這若是找不出真兇,豈不是我這個送了點心過來的人嫌疑最大?我這也是爲了自保,可不是針對表姐你啊!”
太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這一對禍害了府裡多年的表姊妹這會子反目成仇,在這裡狗咬狗,一嘴毛,心中真是說不出的舒暢快意。
就見柳姨娘又湊到她跟前道:“老太太別怪奴家多嘴,其實也不用興師動衆的一個個叫了丫鬟婆子們來問,豈不是把事兒鬧得越發大了,回頭更要傳些風言風語的出去。老太太只管再問問二姑娘就是了,二姑娘一向孝敬老太太,必不會對她祖母說謊的。”這柳姨娘也精乖,曉得太夫人便是平日再不待見她,這一回也定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大太太一聽這話,那心簡直提到嗓子眼兒去了。就宜芳現下六神無主被嚇破了膽兒的模樣兒,只怕被問上一句那就什麼都說了出來。
她見太夫人已經點了點頭,看向宜芳,嘴都已經張開了,情急之下忙搶先道:“老太太,此事實不與芳姐兒相關,她一個待嫁的姑娘小姐,能知道什麼?”
柳姨娘步步緊逼,“二姑娘不知道,那大太太想來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了的。”
大太太此時心裡頭是着實有些慌亂,好些話也沒細想一想,就說了出來,“我哪裡又知道什麼,說不得這回的事並不是有什麼人故意害人也說不定,許是那做點心的誤把桃仁放了進去,不想偏被劉姨娘這個孕婦給吃到了,又或許是那大夫給診錯了,劉姨娘是旁的原因自己落了胎,並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那大夫瞧不出來,又爲了顯他的本事,便指着那五仁點心裡的一樣說成是桃仁,只怕也是有的!”
不想一直都跟她唱反調的柳姨娘這一回不但沒有反駁她,反倒點頭道:“大太太說的極是呢,聽說今日請來這大夫不是大房素日常請的那位塗大夫,誰知道這人醫術如何,可別是個慣會招搖撞騙的庸醫纔好。不如再請幾個醫術高明的太醫來細看一看,索性將二姑娘給劉姨娘送去的那十付安胎藥也細查驗一番,也好還二姑娘一個清白。”
她話音未落,就聽“啊”的一聲驚呼,衆人轉頭一看,就見宜芳縮在地上,滿臉驚恐。
大太太正想上前去將她抱在懷裡安撫幾句,就聽柳姨娘又涼颼颼的來了一句,“或是明兒就把那塗大夫請來看看,塗大夫可是給大房的姨娘們看診了十幾年了,之前幾位姨娘日日吃着安胎藥都落了胎,可不都是這位塗大夫給看診的嗎!”
大老爺聽了這話,想起這些年自已總沒有活下來的庶子庶女,不由心中一動,轉眼去看他的結髮妻子。
大太太此時卻全然沒留意到大老爺看向自己的森冷眼神,她只顧瞪着她那該死的表妹,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幾個窟窿眼出來。這個女人真是太歹毒了,不但要藉着劉姨娘來陷害自己,竟還想將之前弄沒了那幾個姨娘孩子的事兒也全都翻出來,這是想將她一杆子釘死啊?